◇01
船队入港的汽笛声盖住了骤然密集的枪声。
哪吒从窗户翻出落在甲板上,按住枪托回身稳稳递出三枪,阻住对方的逃跑路线,挥手朝船舷边等候多时的张珑吉招手:“一个都不留。”
最近少帅的脾气真是越来越大了,难道是因为新婚第二天就不得不随船押货,船队一走就是一个月,导致这位欲求不满,所以才这副臭脸?
张珑吉摸了摸下巴,心思电转,没敢耽误调人进船舱清缴。
李家商船每队都带着巨额利润,自然受人垂涎,可真能讨得到好处的没几个,这批死士来的着实蹊跷,哪吒心里记挂着新婚娇妻,却也并未掉以轻心。
男人沉眉时自有种威赫狠戾,留洋回国仅月余就亲手打服了新部下,但他最信任的还是一手带出来的亲随,想从盘根错节的陈塘关挖出些密辛,并不容易:“盯住了,这事儿不算完。”
“是。”张珑吉下意识并拢脚后跟,瞧着哪吒看向逐渐靠近的港口出神,才稍微松下脊背,压低声音道:“姬现传消息来了,我们安排的替身船也遭拦截,留了两个活口追踪幕后主使。”
哪吒低低‘嗯’了一声,无意识摩挲着枪筒,就在张珑吉以为他正沉思怎么搞这出头鸟的时候,就听哪吒冒出句风马牛不相及的问话:“敖丙的腿怎么样了?”
张珑吉哽了哽,一时之间没憋出话来,哪吒似乎问完以后也有些不得劲,松了松领口才重新压下心里的躁气,别扭地跟了一句:“姬现的主职是李家的家庭医生。”
关心媳妇就直说,在场的谁还敢笑话他不成?张珑吉默默在心底翻了个白眼,回忆了下姬现传来的电报:“恢复情况很好,已经可以短时间地独自步行了。”
哪吒眉宇舒展开,侧耳听船舱内传出的枪声渐渐稀疏,将手枪揣回肩袋,看着近在眼前的码头沉声道:“处理干净,别惊了人。”
他说完,披上风衣盖住了冷肃军装和配枪,摘掉军帽时微长黑发散乱下来,黑沉眸光里的锋芒敛起,再看已全无喋血狠辣,全然是一派随船兜风刚回来的模样。
码头上人头攒动,却自动自发给李家船队让出通路,哪吒像没感受到旁人的目光,径自走向人群外于僻静处早早等待的青年。
◆02
敖丙习惯了每天来码头等待,从新婚第二天。
李家三少李哪吒,一个月前留洋归国,跟李家收养了十多年、与他同岁的敖丙,成婚了。
这场包办婚姻惊掉了陈塘关无数人的眼球,尤其是熟悉哪吒大魔王秉性的人,都在等着看笑话,没人相信留洋多年的李家少帅会心甘情愿接受一个童养媳。
果不其然,哪吒在成婚第二日就再也没露面,据说是给李家船队押货,出海去了。
什么货值得专门把人从新婚头三时拉出去,这明显就是不满意敖丙这个媳妇啊!
看热闹的人都觉得自己知道了真相,一边同情着‘被嫌弃’的敖丙,一边却又觉得这没什么不对;李哪吒再怎么混账,冲着他身世和皮囊,想要什么样的女人都不是事儿,凭什么就便宜给了个打小就养在家里、还不良于行的男人?
说白了不过是媒妁之言,新时代到处鼓吹革除旧制,这童养媳可不就是封建残余。
敖丙身上是月白长褂,外面披着鸦青色披风,把抱了一路的手炉搁在腿上,神色从容地窝在轮椅里,完全无视了周遭;这些年来他听多了这些风言风语,早不当回事,可面前生生杵了个人,还是有点碍眼的。
冰蓝眼眸从投射下的一小片阴影中抬起,饶是早知晓他面容出色,也忍不住叫人心口一窒,归梓风下意识整理了下西装上不存在的褶皱,这才笑容可掬地问道:“敖少爷,好久不见了。”
敖丙漫不经心地垂落眼睑,指尖蹭了蹭手炉上精致的纹路,声音清越却寡淡:“抱歉,我不记得你。”
西装笔挺的男人神情阴郁了一瞬,又快速掩饰住,面上依旧带着温和笑容,只声音压低了些:“少爷离家时可能还小,记不得我也正常,我父亲是归丞……少爷可想起来了?”
归丞,敖家没落前的大管家,后来敖氏被告发通敌叛国一夕间树倒猕猴散,敖丙那时被接入李家,再后来去打听,抄家后什么都没剩下,归丞也不知所踪了。
敖丙豁然抬头,眯了眯眼,似乎才认真端详面前挡路的男人,确定了他与归丞如出一辙的面相后,才冷声反问:“有何贵干?”
“看来少爷是想起来了,既如此,想来您也没忘了当年敖家的遭遇,”归梓风扯了扯嘴角,半俯下身凑近了些,似乎想看清敖丙眼底的动摇,抛出自己的筹码:“您就不想知道真相吗?”
因为一直坐在轮椅上,敖丙不得不仰头,线条优美的脖颈暴露在深秋寒风里,因听到的词句而倏然收缩的瞳孔,让他更有种惊心动魄的脆弱。
只是因为归梓风的靠近,敖丙不适地后靠,后颈的压迫让他拧眉。
日头下,青年冰蓝眼眸剔透冷淡,似乎要说话,却突然看到了什么,飘忽眼神陡然落下,化为温柔湖泊,凝视越过归梓风的肩膀,春水解冻的笑意如惊鸿,给他苍白面色添了清绝颜色。
归梓风愣住,竟忍不住心口突突直跳,肩头猛地被人拿住,修长有力的手指钳着他从敖丙面前生生挪开,刚还在众人议论焦点的李少帅眼底猩红,语调冷硬地蹦出个字:“滚。”
◇03
李哪吒?他这么快就回来了?!
归梓风脑海中空白了一瞬,就这半刻停顿,已经让哪吒不耐烦了,长臂用了力道,将比他只矮了半掌的男人丢了出去,若无其事地掀了下风衣后摆,蹲在敖丙身前:“他有碰到你吗?”
刚才还举重若轻把人扔出去的大掌,此刻小心翼翼地搁在青年膝盖上,让人闻风丧胆的大魔头,此刻却生怕吹口气就把敖丙弄碎了一般,放轻了声音。
敖丙摇摇头,觉得哪吒太过大惊小怪,伸手碰了碰男人紧皱的眉心,绝口不提这段小插曲:“辛苦了。”
哪吒一把握住青年冰凉的手指尖,牵着盖住他腿上的手炉,眉心依旧没松:“怎么没乖乖在家等着我?”
敖丙抿唇没吭声,只手指在男人掌心里缩了下,哪吒心里的火气蓦地散了,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,只安慰地拍拍敖丙手背,起身朝刚爬起来的归梓风投去冰冷的注目。
哪吒生得好,肩宽腿长,因风吹起外衣,露出一身戎装,格外英挺俊朗,垂着鹰眸看人时总叫人后脊梁骨发毛。
刚才他可是眼睁睁看着归梓风烦扰敖丙,这要能忍他就不姓李了,哪吒伸手从后腰摸出长鞭,噼啪狠狠甩在码头的大方砖上:“还不滚?”
归梓风狼狈地看向被哪吒牢牢护在身后的敖丙,深深吸口气,抹了把脸正色道:“我与敖先生有旧,只是说几句话而已,这不值得李少帅动手吧?”
哪吒眼神一厉,只要手腕翻转就能将长鞭甩出,将胆敢碰虎须的归梓风抽飞,敖丙拽住了哪吒的手腕,垂眸不让人把他神情看真切:“少帅,我有些冷。”
缠在手腕上的手指白皙纤细,不用费多少力气就能挣脱,哪吒却没动,另一只手朝属下挥了挥,把归梓风叉走前眼底涌动着阴霾,嗓音冷戾:“我动手不需要理由。”
敖丙看着自己被重新握在掌心的手指,咬着下唇犹豫片刻,到底还是没解释什么,哪吒似乎也无意在码头继续被人围观,单手给敖丙理了理披风盘扣,才放开他的手:“你先回家等我,晚饭前我一定回。”
被哪吒摸了摸头顶,敖丙总算抬眼,看着哪吒朝人打手势,立刻有亲兵上前恭恭敬敬地等候差遣:“请这边来,少帅安排了车送您。”
穿着军装的一行人浩浩荡荡走了,直到看不清人影,敖丙才收回目光,攥紧指尖尚存的温热。
“走吧。”
◆04
陈塘关军部,哪吒冷着脸风一样刮了进去。
“归梓风,父亲归丞,曾世代辅佐敖氏,敖氏衰败后不知所踪,还有个妹妹归铃儿,两人是半月前回陈塘关,开始打听少夫人的事情。”张珑吉一溜烟小跑着才能跟上哪吒,进了作战室才喘口气,觑着男人黑下来的面色小心接了句:“不过大帅把少夫人保护的很好,归梓风应该没能探听到什么消息。”
哪吒站在窗前,背对着张珑吉,身上戎装带了深秋寒气,玻璃里倒映的眉目冷锐,鹰眸幽深地思索着什么,半晌才问道:“敖丙每天都去码头等?”
张珑吉从善如流地应了,然后才反应过来不对劲,在哪吒转回身的凝视下后知后觉地求证:“所以归梓风是看准了我们船队今儿进港,才特意挑了日子去找少夫人的茬儿?可为什么呀?”
哪吒垂眸,手指无意识地叩击着腰侧的枪袋,抿唇沉声道:“为了让我亲眼看到。”
“这么大费周章就为了搞个修罗场?”张珑吉当然相信自家少帅和夫人情比金坚,但这事儿的确膈应人,事关多年前的旧事,哪吒不得不多想想。
“重点是,他怎么清楚船队何时靠岸。”黑发男人无语地停了手,只想把张珑吉的脑壳打开看看,哪吒压根就没想过要怀疑敖丙,归梓风若只有这点目的还真是白费功夫。
张珑吉表情迅速一整,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。
李家船队刚遭遇了暗杀拦截,若不是哪吒提前做了另一支船队当替身,人或许不会出事但军械妥妥地要交代了,这批货足够重要到哪吒新婚第二日就来亲自押解,自然是要保证万无一失。
伸手的幕后者,还没揪出来呢,说不定就是这位‘料事如神’的归梓风呢?
哪吒沉吟片刻,到底没证据立马动手,跟了一句:“把他加进明天洗尘宴的邀请名单,多派几个人盯着,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。”
◇05
在军部短暂停留了半个时辰,把船队带回的军械完好地交接到了大哥金吒手里,哪吒就归心似箭地往家里赶。
“少帅,你确定要请归梓风吗?刚才在码头上你还让人家滚呢?”张珑吉碎碎念着,从车里跟下来,进了李府大门还在说:“其他邀请名单你要不再确定一下?”
大踏步走在前头的哪吒,先脱了外套丢给一旁的管家,又惬意地解开袖扣、扯下领结、松了小马甲,回头似笑非笑地看过来。
男人天生一副锋锐狠戾的眉眼,只是此刻神情疏朗,带着罕见的放松,比了个手指,在唇上轻轻划过:“嘘,我答应媳妇不把公事带回家的。”
张珑吉面上僵硬了一瞬,很想拔出高筒靴里的左轮,照着面前笑得荡漾的男人来两发,好容易运着气把怒火压回去,咬牙切齿地确认道:“那就照着这份名单来了,不过邀请的这些来宾……明天你可得好好护着你那小媳妇。”
说到最后,张珑吉几乎只剩下了气声儿,哪吒浑不在意地点点头,朝张珑吉摆手做出一副‘什么都好说现在别烦我赶紧消失’的姿态,慢条斯理地照着杵在门厅的全身镜梳理了下头发,跟旁边的管家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着:“敖丙回家后都做什么了?”
“我这发型是不是被军帽给压坏了,不会被我媳妇儿嫌弃不修边幅吧。”
旁人或许看不懂,但张珑吉算是知根知底的。
这位童养媳可是李家大魔王放在心尖尖十几年的人物,这些年里哪吒身边所有亲信,都被念叨得对敖丙印象深刻,根本就不像外界所言那般,只是有名无实的婚约。
哪吒可是特意挑了明着暗着给敖丙找茬的人,专门塞在即将举办的接风宴里,打算要挨个收拾呢。
这些人也是蠢,还道敖丙只是寄养在家的小可怜,得亏这些年敖丙也是报喜不报忧,来来去去的电报从来不说这些事儿,等到哪吒回国知道了实情,差点儿原地爆炸。
憋到明天开宴再当面打脸,还是因为与敖丙新婚不想闹风波,不然早就大开杀戒了。
因着哪吒回府而兵荒马乱的动静,终于惹来了注意。
原本在书房插瓶的敖丙听到说话的声音,拎着一束滴水的幽兰走出来,看到客厅里眉目俊朗的男人也正仰头看过来,冰蓝色眼底也漾出波澜,匆匆抬脚就要下楼梯。
敖丙身上一件青竹直褂,长发松松绾在脑后,看过来的眼神都软乎乎的,惹得哪吒心间发烫,唇角的弧度就更藏不住了,看他要下来,哪吒快步往楼梯上迎去。
“别急,小心摔了。”
◆06
不过是下个楼梯,能摔着谁了。
张珑吉觑了眼习以为常的管家,按着抽搐的嘴角走了。
敖丙咬着下唇有些羞,抓着楼梯扶手的手指紧了紧,等哪吒三步并作两步到了自己面前,才细声低低地道:“扶着扶手可以走动的,不会摔倒了。”
李家寄养的敖少爷腿脚不好,不是不能走路,只是腿上力气小,走走要歇歇,天气不好时还会发疼。
哪吒这些年在国外,很是搜刮了些治疗法子,直到半年前,把留洋医生姬现打包送回了国,特聘他作李家家庭医生,专门给敖丙调理这双腿,情况才渐渐转好,至少现在表面看着敖丙是与常人无异了。
外人只道敖丙体弱不能多动,李家上下却清楚这其中经历,当年要不是为了哪吒,敖丙的腿也不能落下病根,自然是对敖丙亲近的。
心里知道敖丙的腿情况好转是一回事,但哪吒还是惯性地把人当个玻璃娃娃。
“这几天总下雨,腿疼不疼?”哪吒抿唇,见敖丙眼底湿漉漉的,就有点想欺负他,想看他眼睛里更水润的模样。
可自家小媳妇是个脸皮薄的,哪吒好险忍住自己没在走廊亲下去,手却没那么老实,熟练地箍住敖丙后腰,弯腰越过腿弯把人打了个横抱在怀里:“刚才在做什么?”
“……你书房花樽里有些枯了,我想给换成新的。”敖丙一只手还捏着幽兰花茎,只能腾出单手勉强勾住哪吒的肩头,心也跟着身体晃晃悠悠。
哪吒脚步一错,转向书房,但嘴上却抿着弧度,不动声色地垂眸瞧着怀里乖巧的小媳妇:“我书房是不允许别人进的,管家没告诉你吗?”
“啊,”敖丙短促地发出一声,随即白了脸,勾着哪吒肩膀的手指无意识攥紧了军装肩扣,挣扎着就想要跳下来,急急地解释道:“管家没叮嘱过,我就以为可以进的,这……我不知道还有这种规矩……”
“那是管家的失职,等回头我好好罚他。”哪吒挑眉,漫不经心地跟了一句,见敖丙有些苍白的脸色因着激动而生出些红晕,不自觉就想着这人被自己压在床榻里时,弄得满脸春色也是这般,声音都打着颤儿,挠得大魔王心底发痒,只想把人欺负得更狠。
敖丙却不知道,抱着自己的男人心底早发散到了不可描述,手里的花都给吓掉了,有些难受地皱眉,纠结地小声求道:“不关管家的事,要罚也该罚我的,是我没提前问过少帅……”
哪吒喉结滚了滚,踹开书房的门,等抱着敖丙进去了,又用脚跟合上门,在小媳妇的低呼声中,把人丢进了搁在办公桌后小憩用的软榻,眯着黑沉鹰眸哑声问:“还叫我少帅?”
敖丙愣了下,缓缓想起床榻间被磨得受不了时出口的那些词儿,红晕从耳廓刷地漫向脖颈,吞吞吐吐地低下声:“相,相公。”
“那我是你相公,我的书房你当然可以进了。”哪吒谆谆善诱,摸着自家媳妇手感很好的长发,顺便偷了个亲亲,心满意足地哄人:“管家平时唠叨什么,你听听就好了,就算是我在家里也是要听你的,知道了吗?”
敖丙被说得发懵,半晌没转过弯来,后知后觉地意识到,敢情刚才哪吒那话是逗他的?就为了让他叫声‘相公’?
可是意识到自己‘被骗’的敖丙,仰头看看半撑在榻上方生怕压着他腿的哪吒,完全生不起气,反而觉得心里甜滋滋,乖顺地应:“好。”
“乖。”哪吒像是奖励,又亲亲小媳妇的薄唇,这才起身自然地按住敖丙的腿。
“……现在,现在还是白天呢。”敖丙猛地抬手抓紧哪吒的手腕,咬着下唇吭哧出声,见哪吒没动,甚至还有点委屈巴巴地看着他,敖丙自己倒先心软了,犹豫地松松手,退而求其次:“要不,去卧室里也是可以的……这儿,这儿毕竟是你办公的地方呀。”
话音才落,哪吒低低笑出声来,在敖丙又羞又急的注视下慢腾腾地捏住他脚腕,满脸正气凛然:“这两日天气不好,我怕你腿脚不舒坦,想给你按摩一番罢。”
说到这,哪吒特意顿了顿,俯身吻住敖丙快速忽闪的眼睑,揶揄地做出一副‘慷慨就义’。
“但要是媳妇想与我亲热,我自然是乐意奉陪的。”
◇07
“我在楼下碰到了张小姐……”
书房外突然响起的声音,让敖丙触电一般坐直起来,挣扎地抽回脚腕,哪吒垂眸瞅瞅自己空了的掌心,微微叹口气,百般不情愿地起了身,拉开书房大门:“二哥,这么好的机会,你们不能多说几句?”
站在书房门外的男人,黑发一丝不苟地顺在耳后,同哪吒如出一辙的锋锐眉眼被细框眼镜略加修饰,倒生出几分温雅的书卷气,抬眼见哪吒黑着脸堵在书房门口,微不可查地挑了挑眉:“只要你少给张小姐一些琐事,我们能说上话的机会就更多了。”
哪吒自认为说不过自家二哥,遂止住话题,顺手关上了书房门挡住身后悉悉索索整理衣服的小媳妇,神色一整道:“刚好这回押货发生了点预料之中的冲突,需要二哥帮忙。”
李家二子木吒,早五年间退伍,转而去大学进修,毕业后又开设军校,自己当校长,在陈塘关也是大人物,这位虽已不在军中,却仍然为李家服务。
木吒近一年来,与哪吒麾下负责情报的张珑吉接触良多,此刻重新回到楼下客厅里,哪吒瞅瞅正襟危坐的二哥,又看看坐在对面端庄淑女的张珑吉,只想赶紧把事说完回书房抱自家小媳妇。
“要调查归梓风兄妹回到陈塘关的目的,我知道了。”木吒推了推眼镜,收敛心神在随身携带的本子里写了两笔,才偏头看哪吒:“明天洗尘宴是个好借口,邀请他来探探底。”
“唔,不愧是兄弟,少帅之前也说要给他们安排上呢。”张珑吉从善如流地接话,菱唇抿出个姣好弧度,笑眯眯地瞧着木吒:“李校长,合作愉快。”
哪吒刚拿了花茶,差点没把自己呛死,见了鬼一样看着木吒把张珑吉送出去,才虚弱地摆摆手:“我刚才回来的时候,她还是一副随时掏枪指我的架势,女人啊……”
“那是你缺乏与人交流的技巧。”木吒毫无波动地掀了掀眼皮,半点没有同情。
哪吒抿唇,要是对着自家媳妇,那他交流的技巧从来没输给过谁。
◆08
哪吒和敖丙成婚后的第一次亮相,带给陈塘关高层很多意外之‘喜’。
李哪吒是个霸王性子,军部的人没有不怕他的,可现在跟敖丙眼前就像换了个芯儿,黑沉鹰眸里凶戾敛起,觥筹交错说不上平易近人,但也比以前的喜怒无常容易相处得多了。
当然,这是不踩他雷区的情况下。
事关敖丙,哪吒就没那么好说话了,这边李家的新媳妇不过是被人客气地问候了几声,哪吒的眼神都能把人生吞活剥了,两人牵在一起的手从始至终也没松开过。
好些个先前欺负过敖丙的人被特意请来,哪儿还不知道李家少帅这是给媳妇撑腰了,一个个都冷汗津津,只想着回去后要赶紧想法子来赔罪,根本没心思享受这场超规格的洗尘宴。
哪吒扫了一圈,将众人神情收入眼底,才稍微满意地翘起唇角,见张珑吉远远招手,便偏头跟小媳妇低声请示:“我去去就回。”
敖丙点头,眯眼看着张珑吉游刃有余地跟受邀的各国夫人说笑,哪吒走过去又自然地把人代入话题,没几句就让哪吒表情松弛了些,冷峻英朗的少帅虽然自始至终没开口,直直站着也有叫人心跳加速的能耐。
只是张珑吉礼貌搭在哪吒臂弯的手,有些碍眼。
敖丙抿抿唇,盯了许久,直到哪吒把人手让开,端起侍者的香槟,才缓缓收回目光。
“他们很般配,不是吗?”归梓风端着香槟,站在敖丙身后,真情实感地感叹道,在敖丙豁然转过来的视线中,举了下手中的香槟杯话锋一转:“少爷,您不必对我如此提防,小时候我们也算是玩伴呢。”
敖丙沉眉,从记忆中搜刮出模糊人影,归丞从前是敖家总管,他的一双儿女也经常出入敖家,这归梓风这句话不假,但要说有更深的交情,那就夸大其词了。
毕竟从很早以前,敖丙的目光就总在哪吒一人身上,旁的人事很难入他心里。
“有事就直说吧。”想起当年敖氏还未败落时的光景,敖丙重新垂落眼睑,挡去眼底幽深,声音格外寡淡。
归梓风预想过敖丙会是这个反应,倒也不意外,只是弯腰在坐在轮椅上的青年耳侧低声问道:“少爷,您说要是李家知道,当年那场大火,本就出自敖家的手笔,还会对您这双断腿感恩吗?李哪吒又会如何对您这位契约妻子呢?”
敖丙彻底沉下脸色,归梓风瞧他听进去了,重新站直,眼神晦涩地看向人群拱卫的哪吒,声音依旧压得很低,故意蔽着旁人耳目:“我也只是想从少爷这儿打听点事情,您先别急着拒绝,就当是跟我交换情报好了,您不想知道敖氏被抄家的真相吗?”
归梓风该说的都说了,瞧着哪吒亲卫注意到这边,便放下了香槟杯打算离开:“我会再联系少爷的。”
等他快步离开了宴会厅,哪吒的亲卫才挤过来疑惑地询问,敖丙只摇摇头,把人打发了。
谁都没注意到大厅廊柱后的阴影里,木吒自始至终站在那儿,保持着人畜无害的温和笑容,抬手从右耳里捏出个‘助听器’。
哎呀,为了听旁人跟弟媳妇讲了什么悄悄话,忍受了小半个时辰的超强噪音,好在收获颇丰。木吒挠了挠下巴,认真考虑跟三弟多借张小姐几天。
◇09
哪吒其实有点喝多了。
大婚办的很低调,没请外人,只在家人祝福下拜了堂;第二天哪吒就跟着船队离开陈塘关,时隔一个月总算回来了,众人是铆足了劲儿要跟他好生攀攀关系。
毕竟是回国后立刻就被李靖推到台前来的少帅,李家继承人,哪吒被香水味和酒精麻痹的间歇,挣扎着恢复一丝清明,躲回敖丙身边,仗着‘我媳妇不让我喝了’‘你有什么脸让我给’‘你谁我们不熟不必喝了’,好容易结束了这场洗尘宴。
过程曲折,结果圆满,哪吒带着新媳妇打脸立威,心满意足地拍手送客。
“今天有什么线索?”哪吒站在门口,目送着参加洗尘宴的客人们离开,木吒就立在他旁边的阴影里,带着温煦笑容,低语只有两人听得清:“归梓风的情况还需要进一步确定。”
“张珑吉查了他的账目,他回到陈塘关之前有大笔金额汇入钱庄。”哪吒回国时带着张珑吉,就是因为这位是张氏商行的继承人,要查个账不费事。
木吒沉吟,视线越过哪吒,落在笑容可掬迎来送往的张小姐身上,半晌才轻声道:“我需要跟张小姐对个账,才能得出准确的信息,一周,这段时间你别找张珑吉的事儿。”
“行。”哪吒挑眉,倒是一口应下了。
等李府总算安静下来,哪吒推着敖丙的轮椅从宴会厅离开,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家媳妇的沉默,弯腰自然地摸了摸他手里抱着的手炉,宴上锋锐跋扈的眉目软下来,显露难得的温存:“累了吗?”
敖丙默认,由着哪吒把他推到楼梯前,弯腰要抱他的时候,才抬眼将手炉塞进男人伸过来的手里,轻声坚持道:“我自己走。”
经过长期针灸和药物治疗,当年双腿落下的病根已经祛除,现下只是因长期坐轮椅缺乏锻炼,所以没有太充足的力量而已,短时间走路却已经是不成问题了。、
敖丙捏紧楼梯把手,骨节因为用力而泛白,却挺直了脊背,慢腾腾地抬脚,一步步往上走。
膝盖有些陌生地挫感,发热发痒,后背贴着长褂料子洇出细密的冷汗,短短几节楼梯,在哪吒胆战心惊的注目中,敖丙走了五分钟。
登上最上的台阶,敖丙才松了口气,站在远处缓了缓,余光看到哪吒单手扛着轮椅几步扛上来,放在他腿边,声音里带着不加掩饰的惊喜:“我只从姬现的信里知道你的医疗情况,原来已经恢复得这样好了,真好。”
敖丙松开放在扶手上的手,下一刻就被哪吒攥在掌心,男人的大掌温厚干燥,安定的脉搏也感染了敖丙惴惴的心神,整场宴会郁结于心的难题被冷不丁地戳破,再也无法僵持。
“多谢少帅,让姬医生治好了我的腿。”他听到自己用轻飘飘的声音平静地开口,灵魂却浮在半空,晃悠悠地无法落在实处:“少帅不必再为当年的事故抱歉,也不必被绑在我身边。”
哪吒愣住,站在敖丙的下一级台阶刚好平视青年清隽眉眼,只是那双总看向自己的潋滟水色的冰蓝眼眸,此刻却无神地落在别处,淡色薄唇还在不停地吐出字句:“这些年的照顾已经足够了。”
“你……这是在赶我走?”哪吒对小媳妇这种天翻地覆的态度有些茫然,难不成敖丙跟外头那些人想法一样,都把这场婚姻当成是为了当年救命之恩的报酬?
敖丙确实是为了他才会双腿受伤,这些年哪吒尽心尽力地给他找医生找偏方,却绝对不仅仅是因为要还情,而是真的把人放在心里了!
堂堂李家少帅要是不乐意,难道还会屈从于包办婚姻以身肉偿吗?!
敖丙心底骤痛,难耐地拧紧了眉头,小心地吸了口气,抿唇低声道:“这里是李府,当然是我走。”
“小爷就该在洞房夜把你给办了,省得你说这些浑话。”哪吒倏然握紧手掌,攥紧想要抽离的手指,抬脚把轮椅踹到一旁,猛地弯腰把人抗在肩上就往卧室走,再开口,嗓子哑得不行。
“我们拜过堂,是要生同床、死同穴的,你不能后悔了,敖丙。”
◆10
敖丙被人扛在肩上晕晕乎乎地进了卧室,跌进软榻里才清醒了些,只是落在耳廓颈侧的灼烫气息太扰人,又将他拽入更深的泥沼。
呼吸被剥夺,更别提要出口的词句,手脚都被牢牢箍住,拢在男人宽阔的怀里动弹不得,浑身感官被迫集中在紧挨着的唇,薄薄一层盖不住的脉搏,泄露心底隐秘又期待的挽留。
换来男人凶狠的侵略。
哪吒把满心无处发泄的情绪一点点揉碎,融进吻里,一边为了方才晴天霹雳的话纠愁,一边又为一厢情愿空相予而愤懑。
敖氏曾经的小少爷,这些年在李家过的也是千娇百宠的日子,哪吒更把人捧在手里怕碎了,鲜少有把霸道性子使在这人身上过,就连成婚那夜,都顾忌着他尚未痊愈的双腿,没有做到底。
可现在男人的手指却克制不住力道,在敖丙白皙皮肤上按出道道红痕,黑沉眸底的暗火燃起,流窜入四肢百骸的脉搏。
敖丙被这乍然情热惊了一跳,身体却诚实,想推拒的手臂软软搭在人肩头,循着本能找到最契合的姿态,把两具身体紧紧贴合在一处,仿佛最初就未分开过。
他想这是他要还的,若是哪吒想要,他也愿意给;这些年,他心底又何尝不念呢。
可方才把话说的太绝,这会儿再坦荡也显得逆来顺受,哪吒满腔郁火沾上这人眼波里袅袅水汽,就成了井中月,随手划拉下就散得没了影,徒留一手凉意。
“敖丙,你究竟把我当成什么?”哪吒不懂,从两小无猜到洞房花烛,怎么如今以最亲密的关系,还能掰扯出什么报恩补偿。
若不是为了揪出归梓风背后的线索,现在哪吒就想把人绑了严刑拷打,不说明白给敖丙灌了什么迷魂汤,誓不罢休。
哪吒恨得牙痒痒,却半点没迁怒自家媳妇,只沉着声音逼问:“你就回答我一句,你心里可有我?”
“有的……”敖丙被男人眼底郁色刺痛,理智回笼前已经脱口而出,等下意识抿唇想要再补充,却被哪吒吻住唇角止住。
“那就够了。”哪吒哑声喃喃,把人压在被褥里翻来覆去亲了一通,压下了心底邪火,蹭到受不了,还想着要与姬现问问这人的腿现在能不能办事儿,强迫自己撑着手臂起身:“你只要记得这句话,敖丙,你心里有我就行,其他的事情,我会调查清楚。”
敖丙来不及制止,哪吒已经起身离开了卧室。
楼下紧接着传来管家的声音,哪吒大半夜匆匆拎着姬现出了门,大门重新关上的声响里,敖丙呆呆坐在床边,愣了好一会儿。
这可怎么办呢,哪吒说要调查清楚,敖氏那些理不清的烂账,他该怎么处理?
那场毁了自己双腿的大火,陷害敖氏上下的圈套,去而复还的归家兄妹,每一桩都不肯让敖丙置身事外。
敖丙攥紧了拳头起身,拖着双腿在房间里慢腾腾地绕了两圈,终于站定,瞧着外头黑沉沉的夜色,轻声地自言自语。
“要先弄明白父亲留给我的那些信件才行……”
◇11
“你要是不折腾人,那应该是能行的。”姬现把酒瓶顿在桌子上,义正言辞地按住哪吒肩头:“没想到吒哥还能为了敖先生的腿忍到现在,我还以为……嗐,你要是真不行,也别自个儿憋着,说出来我给想办法治治,没什么丢人的,都是自家兄弟嘛!”
张珑吉端了杯红酒,翘着二郎腿离桌子老远,看起来随时想站起身走开,脸上写满了‘我不想认识这两个人’‘我不属于这里快放我走’的嫌弃,凉凉地撇了眼闻言黑下半边脸的哪吒,把酒瓶子推到姬现眼前:“不会说话就少说几句。”
这酒局组的古怪,哪吒留学时期洁身自好得很,从来不掺和聚餐舞会,如非必要也不会出现在酒桌,这么一想,就觉得现在表情苦闷抱着酒瓶子的男人十分不寻常。
“少夫人的心结,应当是归梓风说的那些话了。”张珑吉想了想,提出个可能性,宴会后她就跟木吒交流了一下‘偷听’的结果,虽然才刚开始查,不能确定真实性,但不妨碍合理猜测:“敖氏当年倒台是有很多疑点,突然被曝光的大量通敌证据,连夜搜查时宅子里搁着那么多违规军械,还有归家突然不见踪迹,现在又突然回来。”
“说这事儿跟他们没关系,我是不信的。”姬现舍命陪君子,这时候喝的迷迷瞪瞪,打了个酒嗝,磕磕绊绊道:“那龟儿子早不来晚不来,偏等着吒哥要回国了,出来搞事情,这不就是冲着咱们这遭……”
“闭嘴。”哪吒烦躁地撸了把头发,沉沉地吐出两个字,打断姬现接下来要吐露出来的话。
张珑吉确实是这家酒吧的幕后老板,可这世间酒吧里还有三三两两的客人,即使他们在包间也怕隔墙有耳。
这乱世,有想法的势力谁还没点儿超规格的军械,哪吒这趟出海也是为了押送这个。
但是要说把这么多招眼的家伙事儿搁在家里,等着去抄家的发现,拿出来当罪证,那是脑子不好了,敖家当初从事发到定案只有两天一夜,着实耐人寻味。
姬现被吓得打了个嗝,委屈巴巴地闭了嘴,看得张珑吉忍不住噗嗤笑出来,又赶紧收敛起来,想到木吒之前的分析,若有所思道:“这归梓风算是撞上了枪口,他不知道李校长这条线的情报能力,也就不会防备,只是现在所有信息都是猜测,需要确定,尤其是当年那场火灾的始末,这事儿我们之前还真给忽略了。”
“就怕……”张珑吉有点为难地抿唇,怕拽了哪吒的虎须,黑发男人倒是浑不在意地仰头喝掉了杯中酒,沉声接道:“就怕敖丙先坐不住,跟归梓风联系。”
这种情况还真有可能,事关敖氏败落和那场火灾事故,哪吒平心而论,自己处在敖丙的位置上,也很难不着急。
所以他既为敖丙方才的割舍清楚生闷气,又心疼他对待自己始终予取予求的姿态,以至于强吻进行到一半,就在那双盈盈眼眸里缴械投降。
“我会想办法,让他暂时不能跟归梓风联系,你们……”哪吒沉吟良久才开口,后半句还含在嘴里,包间门突然被踹开。
木吒站在门外,神情依旧是温和无害,只是刚刚收回的大长腿,昭示着刚才那脚是他没错:“果然在这儿。”
他拍拍裤管上不存在的灰尘,施施然环视了包间内一圈,朝立刻放下酒杯的张珑吉露出个微笑,哪吒确定从他的口吻中听出一丝幸灾乐祸。
“李哪吒,你媳妇儿喊你回家呢。”
◆12
“别看我,我也是被迫的。”张珑吉在哪吒看过来的时候迅速举手,然后朝木吒怒了努嘴,果断承认了是自己通风报信:“李校长也是担心嘛,大半夜的,是吧?”
哪吒翻白眼,起身拎着外套披上,走到门口朝木吒甩脸子:“我这情报官有了新欢就不记得自己给谁卖命了,你可拿捏住了,别叫人扭头也把你卖了。”
“恩,一定拿捏住。”木吒笑笑,从善如流地让开路,示意哪吒过去,才跟在他身后低声道:“你还是别担心我了,想想怎么跟家里那位解释?”
“我有什么好解释的,出来找朋友喝酒而已。”哪吒嗤之以鼻,并没有把木吒的话当回事。
敖丙那种性子,才不会管他半夜出来做什么,就算是真得搞出点什么新闻,也只会拿大眼睛瞅他,等他自个儿良心不安说清楚来龙去脉。
哪吒的自信满满,维持到打开停在酒吧门口的车后座门,月白长褂的衣摆先闯入眼帘,再向上,修长手指夹着张酒吧里漂亮小姐塞在车窗的小卡片,清隽秀气的眉头皱起,闻声也正瞧过来。
“你怎么……”哪吒语塞,甚至想缩回迈上车的那条腿,结果被自家二哥在身后推了把,踉跄坐了进去。
“你们先回吧,我刚好想起点事情要跟张小姐交流。”木吒弯腰好心叮嘱,然后顺手关上了车门。
敖丙扫了眼哪吒随便披上的外套,解开两颗扣子的领口露出酒精熏出的暗红,头发似乎被谁抓了两把似的,乱七八糟地扎出几撮落在额前,跟哪吒平时利落精悍的模样大相径庭。
“开车吧。”敖丙收回视线,轻声吩咐司机,车内光线昏暗,哪吒却莫名瞧出自家媳妇眼眶有点红,快速扫了眼自己‘不得体’的模样,猛地打了个激灵。
“媳妇儿,你听我解释!”
◇13
敖丙没料到哪吒来了这么一嗓子,结结实实愣住了好一会儿,才缓缓地歪了歪头:“解释什么?”
哪吒喉结滚了两圈,张口结舌地组织腹稿,从浓郁酒精混沌中分出一缕清明:“我是跟姬现了解你双腿的治疗进程。”
“在酒吧了解?”敖丙挑眉,下一秒就被哪吒紧紧握住了手腕,男人掌心热度惊人,过量酒精成了助燃品,潜伏在皮肤下静静灼烧:“张珑吉是我二哥看上的人,跟我没关系,你千万别多想!”
这人……到底在想些什么?
敖丙瞪了瞪眼,瞧哪吒开了个头,似乎是觉得找对了突破口,一本正经地举例说明木吒和张珑吉的关系,从私交甚密到择日成婚安排了个遍,才顿住话头小心觑着自家媳妇,语调竟有些委屈:“除了你,没人挨过我边儿的。”
“……我相信的。”敖丙从嗓子眼里憋出几个字,才觉得呼吸畅通了些,试图把手腕拽出来,未果,只能无奈地叹气:“你醉了,我们先回家。”
“好,回家。”哪吒偏头枕在媳妇肩上,奇怪方才还千杯不倒,怎么被媳妇瞧两眼就浑身火气往上冒,半阖着眼幽幽地问:“大半夜还来寻我,是不是担心我?”
敖丙没吭声,但点了点头,就觉出落在侧颈的呼吸乱了一瞬,男人手掌动了动,手指插着缝儿与敖丙的交扣,声音仍紧绷着:“那你还要走吗?”
李家少帅何曾低声下气过,敖丙总仰慕他如骄阳,饶是心有千千结,也舍不得如今这般姿态,垂眸看着两人缠在一处的手指,半晌才轻轻地应。
“不走了。”
◆14
敖丙想,他大抵是要一辈子栽在哪吒手里。
他想安稳度日,深渊却让他无路可退,李家做事从未避他,自然晓得这时候找上门的归梓风目的不是放在他身上,而是意在哪吒,意在李家。
敖丙原本是想将自己划分出去,不论如何境地,也不连累了哪吒。
可哪吒不许。
哪吒说拜过了堂就该生死与共,说心意相通就不许后悔,说此生只有一人,说不要走。
夜色虚妄,罅隙烛火也动人。
敖丙拥着被子在床上坐了好一会儿,身旁凹陷的床单痕迹温度凉了,他伸手摸了摸,脑子里慢慢回放着昨日里发生的点滴,才惊觉哪吒的每句话都跟烙印似的钻进他心底,没办法充耳不闻。
焦虑被隐秘的甜蜜淹没,这种心情维持到敖丙慢慢走出卧室,听到楼下客厅里传来年轻女孩九曲十八弯的娇弱声线:“少帅,这么好的买卖,您难道就不动心吗?”
敖丙下意识打了个激灵,捏着楼梯扶手的手指发白,稳住脚步,就听得熟悉的男低音冷嗤了一声,漫不经心地回道:“跟我谈交易,你还不够格。”
归铃儿穿了件山茶花般柔媚的白裙子,闻言变了脸色,扶着头顶时髦的纱网帽,身形摇摇欲坠地看向立在对面冷着脸的黑发男人:“少帅一定要说这些伤人的话吗?”
哪吒到此时才终于抬眼,大清早被管家叫起来营业的少帅此刻心情十分糟糕,偏偏这女人说起话来信口开河还没重点,听了半天也不知所云,能忍到现在还是图她的身份,想着说不定能捞到点线索。
现在是忍不下去了。
“想玩过家家回去找你哥去,李府不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登门的地方。”哪吒看也不看女人震惊得扭曲的面孔,招招手把管家叫过来,拧着眉头吩咐:“以后没有请帖就上门的,就不要放进来了。”
“少帅……”归铃儿不敢置信就这么被打发了,明明她是按照哥哥吩咐的说了,但哪吒似乎对敖家的秘密并不感兴趣,对她本人更没兴趣,这不应该啊!
但不等归铃儿再说点什么,哪吒已经偏身接着吩咐:“不用准备早餐,我要带夫人出去吃。”
似乎是因为提起了媳妇,哪吒眉宇间收敛了冷意,黑沉眼眸难得温柔,似乎心有灵犀地抬头,就看到站在二楼栏杆边的敖丙,想也没想就把众人都丢在楼下。
敖丙忍着心绪翻腾,眨眼就见哪吒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楼梯,到面前站定时黑眸灼灼,方才吐出绝情语句的薄唇抿起弧度,靠近了低声说话带着喉咙间震动的笑意,格外温存:“醒了怎么不叫我,在这儿站多久了?”
“没一会儿。”敖丙任由男人把他身体的重心接管过去,他心思细腻敏感,却是认准了什么绝不后悔的性子,既然昨晚答应了他不会离开,那哪吒身旁的位置,就不容旁人觊觎。
哪吒自然地弯腰把人抱起来,快速下了楼,才小心翼翼放下,想让管家把轮椅推过来,被敖丙制止了。
面容清隽的青年常年卧病,却脊背挺直,分毫不见弱势,目光寡淡地落在还不肯离开的归铃儿身上,上下打量了一圈才慢悠悠道。
“归小姐,不请自来,扰人清梦,回去该多学学规矩才是。”
◇15
“媳妇儿……”李少帅跟在敖丙身后小心翼翼地瞧人脸色,前后脚上了车,才捞到小手放在掌心里揉揉捏捏,捧着呵了口气:“手这么凉,我给你暖暖。”
敖丙没抽回手,心下原本那点不舒服顷刻就散了,瞧着男人额前垂落的黑发,鹰眸幽深的瞳色也化成绕指柔,不由晚了弯唇,轻声宽解:“少帅……相公不必如此,归铃儿登门所求之事,怕是与我有关吧,合该我忐忑才对。”
媳妇儿太聪明了也很不好哄,哪吒先是被一声‘相公’叫的心底发酥,捏着人手腕放在下巴底下蹭蹭,才低声把刚才归铃儿大言不惭的话重复了一遍,最后没好气地下了结论:“我需要什么样的媳妇还需要别人置喙?要知道当年的事情,我当然会自己派人调查,张珑吉又不是摆着吃干饭的,二哥也会帮忙,谁给他们的勇气算计到你头上。”
归铃儿提了个让哪吒啼笑皆非的交易,用敖家当年败落的秘密威胁要让李家重蹈覆辙,或者是休了敖丙改娶她归铃儿,那自然是秘密沉棺,归家兄妹背后的势力还会对李家鼎力相助。
哪吒听罢得出的结论就是,这兄妹俩背后的势力需要探究,能让他们如此异想天开,来头应当不小。
“……另娶?”敖丙愣了下,缓缓捉出了重点。
“没有没有,我是没有这个想法的!没人能比得上我媳妇了,我是瞎了眼才会看上别人。”哪吒出了一脑门汗,赶紧摆手,直到在百香楼坐下吃早餐,敖丙才抿唇轻飘飘道:“我要去一趟铺子,你……”
“我陪你一起。”哪吒迅速地截住话头,打定主意要黏在媳妇身边。
成衣铺子的掌柜是敖家忠仆,是父亲留给他的底牌,敖丙低头想了想还是同意了,轻声细语的模样让哪吒心里痒痒的:“你铺子里卖的是长褂吧,瞧你穿得顶好看,给我也配一身如何?”
敖丙还在心里盘算着,怎么避开哪吒跟掌柜交代调查归家的事儿,冷不丁听哪吒这神来之笔,下意识拒绝:“这种衣服怕是不方便少帅活动。”
哪吒抿唇,等到了铺子二话没说就捏住敖丙的手,随便指了一件长褂:“这件怎么样?”
敖丙看了眼靛蓝色的衣服,又看了眼哪吒兴致勃勃额神情,微微叹口气,转向跟在身后抹汗的掌柜:“把上个月制的那件砚色滚金的褂子拿出来。”
“不用试尺寸吗?”哪吒的眼神被这铺子里深深浅浅的蓝色给迷了,让他想到了媳妇那双盈盈眼眸,对什么砚色兴致缺缺地嘟囔:“蓝色多好看啊,不如都试试吧,爷不缺银子。”
“是按着你婚服的尺寸特制的,想着你或许……”敖丙双颊有些红,倏尔偏过头去,索性坦白自己抱着隐秘心思准备的惊喜:“或许有一天,会愿意为我穿上这些。”
“一年四季的都有,都拿过来试试也好。”
“只要你不觉得麻烦……”
声音越来越低,敖丙脸上发烧,抬手想拍拍脸颊,后知后觉自己的手还被哪吒握在掌心里,总是冰凉的手指也被熨烫得温热。
“我当然愿意的。”哪吒垂眼看小媳妇乱飘眼神的模样,蓦地凑近在他鬓边亲了口,然后迅速直起身轻咳了一声:“劳烦夫人准备这些了,我当然不能辜负这番心意。”
示意掌柜的把褂子都拿来,敖丙红着脸把人推进了试衣间,这才深吸口气,朝掌柜招手,两人往楼上走:“之前父亲留给我的信件呢?”
“都好好收着,少爷需要的话,老奴择日就给您送去帅府。”掌柜面色严肃,似乎想起了些难以启齿嗯嗒事儿,下意识瞧了眼楼下试衣间的方向。
“有什么事就直说。”敖丙自己没有意识到,他说话口气跟哪吒是越来越像了,掌柜打了个激灵连忙压低声音道:“老爷留下信件时说了,若是少爷拿不住李家少帅的脾性,这信件里的内容,就只有少爷一人能看,再不要让旁人知晓了。”
“跟哪吒有关?”敖丙心底咯噔了一声,恍惚想起当年那场大火,哪吒去而复返硬是要拉着他往外跑,父亲给他留的信里有那件事儿的交代?
“老奴不知,这信件是老爷用密码文写的,少爷想要知道也需要破解才行。”掌柜摇头,敖丙先前恨不能将过去都藏起来,自然是没过问过,现在既然想要了解,掌柜能做的就是将敖家留下的东西,原封不动地归还。
装信件的是个古朴的小箱子,敖丙手指拂过镂刻的凹痕,一时间百感交集,良久才低声吩咐:“送到帅府的时候小心一些,不要惊动了李家人……尤其是少帅。”
掌柜的半晌没出声,敖丙莫名其妙地抬眼,就见掌柜瞧着他身后瑟缩了下,后知后觉地回过身。
哪吒身上砚色袍子笔挺修身,暗纹绣金盘龙从背后往颈侧绕,龙头就卧在肩头,衬着凌厉眉目更显硬挺锋锐,立在楼梯口顶天立地的欣长身姿将阳光堵住,只有身体周遭映出耀眼的轮廓,将脸上的神情遮得更深。
“有什么事,不能惊动我?”
◆16
哪吒从来没穿过长褂,可这冷不丁穿上,自有倜傥风姿,修身锁边勾出一览无余的猿背蜂腰,再添把折扇,要叫人失了魂。
只是此刻面色冷凝地立在楼梯口,黑沉眼底暗流汹涌。
“你先下去。”敖丙在心底微微叹口气,摆手打发掌柜的。
哪吒也不拦着,只在掌柜经过楼梯口时冷哼了一声,足以表露他的怒火。
“你穿这身果然好看。”三楼只剩下两人,敖丙开口还是忍不住先感叹了句,在哪吒的凝视下推了推柜台上搁着的小箱子:“这是我父亲留给我唯一一样东西,里面装着他的记事簿和给我的信件,我想现在也是时候看看里面都写了些什么,所以就来取了。”
敖家辉赫多年,只明里暗里做的事写半数下来,也足够让多方势力虎视眈眈,现如今就被敖丙轻飘飘推到了哪吒面前,惹来男人眼底郁色更凶,到底还是压下了心里瞬间涌起的暴戾,哑声问他:“之前不想让我知道,现在又让我随意看,为什么?”
几年未见,通信时字里行间,坐也思君行也思君,面对面却又躲开眼神,像是总隔着看不见的一线,背道而驰又难舍难分。
敖丙垂眸,看箱子上晃动的阴影,窗外树影婆娑透射下来,晃乱他目光,他听到自己没什么犹豫地坦诚,像过往的每一次,心甘情愿地剖白自己:“敖家牵连广泛,我不愿在这时牵涉少帅,也大可不必再为我费心思……”
“爷乐意为你费心思。”哪吒斩钉截铁,几步跨到青年面前,看也没看那箱子,只伸开手臂将人抱住,埋首靠着敖丙侧颈低声近乎耳语:“你不跟我说,我怎知你心思,你是我求娶来的媳妇儿,给你费多少心思我都乐意,敖丙,别再把我推得这么远,从你答应嫁我的那一刻起,你我就是此生此世都要绑在一处了。”
敖丙虽不深涉时局,却有异常敏锐的眼光,身处暴风眼片刻的宁静并没能让他失去戒心,反而更珍惜与哪吒相识相知的短暂,他太想留住这些仿佛偷来的时光,才讳莫如深。
却不知这样反而让哪吒捉摸不透,总心忧何时就会失去好不容易娶回家的小媳妇了。
明明,从很早他就不曾留有后路,浑不在意做个李家童养媳会失了脸面,做什么还要这样小心翼翼呢,敖丙心内一瞬间五味杂陈,想要出口的话哽咽在喉咙里,眼睑开合蒙了一层湿漉漉的柔光,轻轻叹息着偏头挨着哪吒鬓角,气声轻轻叹:“好,以后不会了。”
“我把所有我知道的,都说给你听,你想知道什么,我一定知无不言,言无不尽,你不要生我的气,也不要厌弃了我才好。”
“少帅……”敖丙薄薄一层眼睑有些发红,瞧得哪吒心底又软了几分,不忍再逼他,收紧了手臂闷声道:“叫我什么?”
“……相公,”敖丙懊恼地咬了咬下唇,有些羞赧地小更正,但随后的话被哪吒突然动作卡在了唇齿间,化作一声短促的惊呼。
哪吒弯腰把媳妇往肩上一扛,顺手拍拍敖丙的屁股,克制着还想再来一下的心思,勾唇哑声道:“别乱动,这是惩罚你刚才气着我了。”
◇17
敖丙知错就改,一路上乖乖任哪吒摆弄,可等到车停下,一看外头陌生的场景就有点懵。
到底顾忌着司机在,哪吒除了搂搂抱抱,也没能做别的,终于等到了目的地,哪吒迫不及待地把敖丙抱出车,看他目不转睛地瞅着传统中式山庄的小楼门,忍不住低头偷了个亲吻:“进去慢慢参观?”
“……我自己走。”敖丙抿唇,被放下后由着哪吒扶住他,把新鲜出炉的山庄细细参观过去。
雕梁画柱,游舟竹阆,山庄里的仆从悄无声息地回避,营造出整个山庄里都是两人的小世界一般,敖丙吊了一天的心晃悠悠落下,神情无意识地放松下来,兴致冲冲地拽着哪吒上了延伸入湖心的凉亭。
青竹围栏,白纱为幔,夕阳里藏了水波粼粼反映的绯色,蕴在掌心温暖又柔软,是敖丙曾在信里提过的场景,这世上,也只有李哪吒能完美重现这一切。
“什么时候做的,我竟然……”敖丙竟然完全不知道这人是什么时候拆了山庄重造,想要轻声惊叹,却又心间酸涩,最后还是攥紧了交握的手:“我很喜欢。”
哪吒颔首,瞧着小媳妇面色温柔,眼底狠戾也尽数散去,他身上仍穿着那件砚色长褂,眉眼拢着暖融融的落日橘光,显出罕见的温存:“恩,你喜欢就好。”
这样接下来也好做我们都喜欢的事儿。
哪吒默默在心底跟了一句,摆手让远处站岗的仆从去做准备,垂眸就引着敖丙在湖心亭坐下,手指穿过人后颈细碎柔软的发丝,拢进自己怀里揉了揉:“爷该为你费的心思,早就费了,那个归梓风自有人去盯着,媳妇儿要是有什么别的消息提供,那自然是好的,若是不乐意说,那也无妨,左右他想搞事情就总会露马脚。”
敖丙窝在哪吒怀里,暖得生出困意,闻言寻思了片刻,慢吞吞地丢出一句:“归梓风想要的,是敖家留下的宝贝。”
归家晓得敖氏曾有多少资源,抄家时那点儿被没收的不过九牛一毛,可敖家人咬死了没有,到如今也没能找到那些东西藏在了哪儿,留下的东西最后可能就在敖丙手里。
所以归梓风第一个找上了敖丙,挑拨他跟李哪吒的关系,先将敖丙与李家撕开,再从敖丙这儿着手要掏出那份敖氏遗产。
逻辑没错,可归家错误估计了哪吒与敖丙的感情。
他是挑起了敖丙对当年敖氏败落的好奇,对那场造成自己双腿瘫痪的火灾的好奇,可敖丙到头来想查明白了真相,也是会老老实实拿给哪吒,凭李家少帅决定要如何对待他这个童养媳的,就算因时局分散了,也要把人再追回来。
而哪吒想得更多,他要保护敖丙单纯快活地活着,把他隔绝在一切险恶黑暗之外,如果不行,那他也要与人并肩,替他的小媳妇儿挡去所有恶意,护人周全。
他们在爱里,谁都不卑微,信自己能最好地处理麻烦,也信对方始终不会叫自己失望。
“等我破解了父亲留给我的讯息,会把消息同步给相公的。”敖丙抿唇,低头把玩着哪吒修长的手指,轻声说着心里反复琢磨后想出的对策,余光观察着哪吒的神情试探道:“或者,我直接与归梓风联系,试探他一番?”
“不行。”哪吒迅速地否决了这个提案。
开玩笑,那个归梓风一看就不怀好意,先不论坑了敖家又要来坑李家这事儿,单说他总想着用离间计对付人,就让哪吒不齿,这种小人还是自己来收拾,省得脏了媳妇儿的手。
敖丙忍不住低笑出声,然后就被哪吒吻住了。
细碎落下的吻从眉心到耳后,引起小片绯红战栗着蔓延开来,薄唇温软,裹藏着牙尖时不时蹭过敏感的耳垂,稍离开些距离流出低沉的喘息。
“姬现说你的腿差不多好了……我们,要不要试试看?”
◆18
试试看什么?
被压进软榻的时候,敖丙才模模糊糊晓得,心里也着了火。
成婚那夜没做到底全凭哪吒自控力强得可怕,抵在身下蠢蠢欲动的枪杆灼烫又硬挺,让敖丙瞬间回忆起那夜,只是地脚换到了城外的山庄,却连房间都布置成了跟洞房一般无二。
哪吒早有准备似的,瞧出敖丙愣神,哑着嗓子附在他耳廓边亲边哄:“新婚时你腿还没康复,所以那事儿不能做,现在补给我好不好?”
敖丙羞得闭紧了眼,被磨得没办法,软手软脚地瘫在男人身下,只想融化在耳畔男人灼热的呼吸里,小声应了,表决心般跟了句‘要尽兴’。
哪吒挑眉,收下这番好意,手指灵活地除了敖丙长褂,又引着人手指附在自己前襟盘扣:“帮我解开。”
敖丙光溜溜地裹在被子里,支起身子去看男人的眉眼,红帐子过滤了暗光,映出眼底一片猩红,是针对自己生出的澎湃欲望,热得让人心慌。
“这就开始怕了?”哪吒低笑,擒住哆嗦的指尖,一点点除掉身上的砚色长褂,露出精壮遒劲的肌肉来,腰腹漂亮的线条大刺刺地露在敖丙面前,随后附在他苍白的身体上,四肢纠缠生出的火蔓延开来,很快就让敖丙失去了最后一丝理智,在哪吒的安抚下打开身体。
“放松点……”哪吒指尖剜了小块软腻,抵着小媳妇身后开合的穴口慢慢往里推,又湿又滑的润膏在温暖的甬道里化开,让男人动作更顺畅起来。
哪吒压下身子去亲喘息连连的小媳妇,下身硬得发疼,但还是尽量做足了前戏,两个都是头次开荤,按照步骤总不会出错吧……
李少帅这么想,但到底理论和实践之间还有差距,等抽出了两根手指,真枪真刀地要上,才刚推进了个头,就被敖丙夹得倒吸口气,忍不住出了一脑门子汗,憋了口气胡乱地亲过小媳妇紧闭着眼蹭到怀里的小脸:“让我进去媳妇儿,等会儿就舒坦了,乖啊……”
粗重喘息喷洒在面上,敖丙眼睑抖了抖,感觉到后身因为疼痛而骤然缩紧的穴口,在男人耐心揉弄的指尖下又缓慢松弛下来,刚开口声音都变了调,软软的低哼勾得哪吒下身倏然跳动了下,抵着湿热甬道狠狠凿了进去。
“嗯……!”敖丙差点飙出泪,湿漉漉的眼眸微阖着,轻轻吸气还能感觉到身体里多出个灼烫的异样,温热甬道严丝合缝地裹着枪杆,哪吒只压着他双腿进出一个回合,就逼出一身汗来的,抵着额头低笑,胸腔震动从脉搏同步到身下连着的那处,倒像是在敖丙被打开的身体内回响。
被紧紧包裹爽到头皮炸开的李哪吒,只想大开大合地把下头弄出更多水儿来,手掌流连地抚摸着腿弯,滑向更危险更敏感的位置,从腿根往前头,把起立的小敖丙握在掌心里温柔地揉搓着,哑声被浓郁的情欲浸透:“想要更舒服吗?”
敖丙被突然猛烈加速的动作撞得发丝铺开,前后都被妥善地照顾着,让他只能攀着男人厚实的肩膀无助地拱起上身,试探地去寻哪吒的唇,情热燃至顶点,接吻才能止渴。
哪吒却偏开头,从青年耳后到锁骨留下暧昧的水渍,偏不让唇齿相接,低声哄他:“叫我,让我做什么,说出来,我就给你。”
“相公,恩!……相公,我……”敖丙刚想开口,就被一个深顶撞得变了调,索性自暴自弃地圈住男人脖颈,把自己紧紧贴过去,小敖丙被人圈着上上下下,身后也乱七八糟地溢出透明的粘液,腿脚酸软地勾住哪吒劲瘦的腰杆,把两人身下连着的地方挨得更近,话尾带了承受不住的哭腔:“唔,相公,让我……让我射吧,快点,啊恩……要你……一起,我们一起……”
敖丙压根不知道自己都说了些什么,脑子里理智早被欲火烧成一堆灰烬,哪吒却被叫得快疯了,手指钳住吐出泪珠的小敖丙,另一只手捞住缠在自己身上的青年,凶狠地加快了动作:“你是想要我的命。”
唇瓣终于碰到了一处,把低喘呜咽都吞进彼此口中,月光替换暮色染透了床褥,在越来越快的贴合里放肆地弄脏了彼此身体。
哪吒抱紧了怀里的心上人倒入床榻,喘了半晌才动动手,揩掉落在小腹上的白浊,急促起伏的胸膛憋出低哑的感慨。
“你终于,是我的了……”
◇19
“你别不吭声,我慌得很。”哪吒在被子里摸摸索索给敖丙捏腿,刚开始还能得了一两句‘这儿疼’‘那儿轻一点’,结果捏着捏着敖丙没声了。
哪吒上手扒拉着要把人翻过来看看,小媳妇却固执地把自己埋在枕头里,就是不肯出来。
“我没事了。”敖丙想躲开,但被人牢牢按住了大腿,只能满脸涨红地继续当鸵鸟,闷声赶人:“几时了……你早上不是要练功吗?”
哪吒铁打不动的晨练时间早过了,他睁开眼的时候就知道迟了,索性也不起身,就把媳妇囫囵一卷搂在怀里揉揉捏捏,闻言也只低笑两声:“人生头遭,荒废一日无妨,权当个纪念。”
敖丙不吭声了,只是脸上的红晕蔓延到了颈后,瞧着格外有趣,哪吒贴过去,唇蹭着人后颈纤薄的皮肤试探脉搏,被快一阵慢一阵乱了调的频率感染,只想懒洋洋窝着打发整天光景。
“那以后每次……你都不晨练,可就不好了。”敖丙沉默了半晌,才憋出句话,听得哪吒噗嗤乐出声,翻个身把人压在身下,故意隔着被子顶了顶胯,哑声逼问:“这就想到以后了,看来是对我很满意?”
敖丙被撞得浑身一哆嗦,身下按着的大掌陡然增加了存在感,烫得他瑟缩了下身子,没骨气地告饶:“……我饿了。”
后来哪吒因为没忍住笑得众人皆知,敖丙大半天没给他正脸看。
◆20
李家少帅携新婚妻子在城外山庄度假的事儿,陈塘关上下都是知道的,但知道是一回事,敢不敢上门来搞事情就是另一回事。
哪吒是舒坦地放了一周的假,每天就是抱媳妇睡觉,陪媳妇种花,跟媳妇泛舟湖上当月对酌,兴致来了还能解锁几个新姿势,过得好不自在。
苦了陈塘关留守调查归梓风的张珑吉。
终于在张珑吉第三次在焦头烂额下,将木吒拒之门外,李家二少冲着紧逼的军部大门深深叹了口气,回府就给城外山庄拍了电报。
当夜哪吒捏着薄薄一张电报,拧紧了眉头很是不情愿地瞅了好几遍,敖丙捏着还滴水的花枝子进来时刚好看到他这副样子,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,将花枝插进瓶子,从身后轻柔地按住哪吒的太阳穴。
命门这么大咧咧被人按着,哪吒也不挣扎,小媳妇的手指因为剪花而带了丝混合着露水的清凉,按在太阳穴轻轻动作,舒坦得哪吒想哼哼。
“出事了吗?”敖丙忧心忡忡,想起归梓风带来的那一系列麻烦,就无法心安理得地享受这种难得的安定温馨。
哪吒捏着电报的手指缩紧,似乎想立刻揉成纸团丢出去,但是在敖丙的注视下还是缓慢地折了起来,轻咳了声拉过耳畔的手腕,唇碰了碰挑眉问:“想去军营看看吗?”
◇21
李家亲军驻扎在山庄和陈塘关之间,哪吒想带着敖丙就近先感受下军营的气氛……顺便解决一下丝毫没有眼力见,跑来打扰他们蜜月的张珑吉和二哥。
“少帅!”哪吒下了车,迎面排山倒海的气势下神情古井无波,反手扶着敖丙下来,又体贴地拉了他罩在长衫外的大氅,低声道:“军营里没那么讲究,忍忍。”
瞧这说的是人话吗?
等在门口的张珑吉翻了个白眼,眼睁睁看着哪吒把人半搂着往里走,还口气平常地吩咐懵逼的亲兵们改口:“什么敖先生,叫少夫人。”
敖丙默默从身后拧了一把哪吒的手臂,才成功制止这人继续作妖,这一路亲兵们饱受狗粮摧残,好容易进了指挥部,木吒正端着茶惬意躺在摇椅里,哪吒被人从温柔乡拎出来,自然没什么好脾气,扬了扬下巴颐指气使得很:“说好了要一周时间,做什么这样积极传信来?”
“婚都结了还急在这一时半刻?”木吒掀掀眼皮子,就看到哪吒丢了句话头,就偏过头挽了袖子,把肌肉流畅的胳膊往敖丙面前递:“刚才掐疼了,媳妇儿给我吹吹。”
……
木吒看向一路跟进来的张小姐满脸麻木,把茶杯搁下,胸口有点发堵:“说正事了,归梓风把他妹妹安排进了军校,这事儿可大可小,虽然在我眼皮子下面好控制,但这步棋走的……军校里可能还埋了招暗棋。”
“既然是暗棋,没那么好动,反过来想也只有动的时候才有用处,先不用管。”哪吒说起正事立刻换了副面孔,几乎是瞬时眼底就漫上了凶戾,朝张珑吉摆手:“这种事儿不要让二哥插手,给你手底下塞那么多人都养老去的?”
“还不是李校长主动要求负责这块儿。”张珑吉咬咬下唇,倒是很认可哪吒的安排,木吒毕竟表面上只是个不掺和战事的校长,若是有了偏向,那往后就站不住中立立场,很多场合下他的态度也就失了权重:“果然还是我来……”
“你要是想在暗棋浮出水面之前就动手,可能会吃亏。”木吒拧眉,截断张珑吉的话头,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家人吃亏:“不要太冲动,你也是有家室的人了。”
哪吒还想说的话,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,垂眸看看小媳妇的发旋,敖丙像没听着这话,只低头拽住他袖口,可手指用力而发白的骨节,却也明晃晃地昭示着他此刻绝对不平静的心情。
“……行,但也不能等太久,爹和大哥忙的事情最迟年关前也要有个结果,我们这边不能拖后腿。”哪吒屈指拽住敖丙的手,边捏边若有所思道:“或许我们该给那批军资换换住处,把姓归的逼出来。”
张珑吉颔首,拽着还想说什么的木吒出了门,体贴地把门关上。
哪吒沉眸,脸上的表情终于完全缓和下来,两掌合起将敖丙的手抓在一处,低声问他:“是不是不高兴了?”
“当然不是……”敖丙下意识蹦出半句,后又慢吞吞地跟上解释:“你要当心。”
“担心我?”哪吒抿唇,抓着人手送到唇边亲了好几下,再开口嗓音沙哑:“你喜欢山庄那个花园,我本想陪你多待一阵子。”
“正事重要,我懂事的。”敖丙一本正经地抬眼瞧着男人,神情里满满都是安抚,哪吒忍不住心底一荡,逼出一个‘乖’。
现在条件有限,就在后院给小媳妇盖个花房,先凑合一阵子吧。
李家少帅如是想,厉兵秣马讨个青史留名并非我愿,麾下山呼海啸不如心上人浅吟低语,家国大业催他提枪纵马,等尘埃落地不负重托,他便是要睡在温柔乡,埋进英雄冢。
但求朝朝与暮暮。
哪吒深吸口气,掌住敖丙后脑勺,俯首在人嘴角亲了亲,郑重其事道:“等此间战事了了,我定卸职,带你去看千川万壑,你踏足之处,都可做你的花园。”
◆22
收拾起惫懒,哪吒将蜜月一周积压的工作量压缩在两个时辰内,忙得不可开交。
敖丙放下红茶,悄然退出了指挥室,在门口迎面碰上等在走廊的张珑吉,
张小姐微笑,对敖丙丝毫没有掉以轻心,郑重其事地邀请道:“我有些事情想要询问,少夫人请这边来。”
跟在哪吒身旁的人都会对敖丙有种自然的敬重,李哪吒那是神佛难管,只听敖丙的,只这一点就足够让张珑吉谨慎对待了。
客客气气把人请到了休息室,木吒还没走,见着人进来也不起身,随意地靠在高背沙发里指了指对面:“都是自家人,不用紧张。”
敖丙闻言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对,从善如流地坐到了木吒对面,倒是张珑吉轻咳了一声,指了指桌上的文件袋:“这些文件还是少夫人先看过才好,少帅吩咐下来,从我们回到陈塘关就开始调查的,只是还没到拿出这些东西的时候,所以才没提。”
文件袋并不厚,敖丙捏着薄薄几张纸看得很仔细。
十五年前,敖氏朝夕之间被倾覆,一场大火抹除了所有证据。
敖丙被困在火中,只记得哪吒去而复返的身影,在那个天翻地覆的夜里,原本来家中作客的哪吒无辜受累,若不是最后敖丙推了他一把,怕是两人最后都要葬身火海。
代价是,自己的一双腿。
敖丙垂眸,攥紧了拳头又松开,只将手中的调查报告重新放回桌面,下意识交叉着手指搁在膝上,前倾身体轻声地否认道:“那场火灾,并不是外人放的火。”
他早有怀疑,只是经年已过,本不想再提起,但现在一个两个都要他翻出晦暗记忆,敖丙倒也不怕对峙。
他也想替敖家、替父亲做些什么,哪怕是在多年以后,于事无补地揪出罪魁祸首,也是给敖氏平冤昭雪。
“火是从家里开始着,闯进来抄家的人手里只有枪,那时候乱得很,搜出的很多违禁品根本不是敖家老宅里的东西,多半是有人故意放出去的小辫子。”敖丙说的很慢,但是每个细节都考虑得清楚,直到脑海中一次次被哪吒拢在火光中的人影占据,才猛地停下思绪,深深吸了口气哑声道:“这份材料,是故意让人查到的。”
木吒仔细端详了敖丙的神情半晌,才伸手将文件袋抽回来,屈指弹了弹桌角若有所思道:“敖家的事过了这么多年,留给我们抓的线索几乎都被扫干净了,或者说……你有什么独家线索能提供吗?”
敖丙抿唇,情知木吒这是在试探底牌了,若他有牌面,就能坐上这桌博弈,若是没有,那他就要安心做李家儿媳妇,归家和陈塘关往后局势便与他再无瓜葛。
若是放在几天前,敖丙定然想着哪吒把他保护得像个易碎花瓶,绝不会允许他插手时局;但在山庄的几日,却让敖丙心有所感。
或许,那个男人也是希望有自己在身边,并肩而行的。
“我有线索,但还需要时间破译。”敖丙抿唇,郑重其事地说完,看向张珑吉用陈述句问道:“我名下的成衣铺你一定也调查过了,我没什么好隐瞒的,那掌柜的是敖家家仆,帮父亲保留了一份给我的讯息。”
“我派人去取。”张珑吉当即站了起来,而后又被木吒跟着追加了一句:“不急,等会儿跟哪吒领了调令,专门派一个小队去保护着店铺。”
归梓风若是个心狠手辣的,总会查到这条线索。
“破解密码需要什么帮助吗?”木吒又转回头,看向敖丙的眼神里多了份激赏。
敖丙想了想,反而转头看向张珑吉:“我需要一些语言书……”
“还有Enigma的解构说明。”
◇23
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大批军资换个窝,还要弄出点风吹草动让归家出头,这个平衡可不是容易把握的,哪吒既然要用这个法子逼归梓风,自然就要一击得中。
如此这般竟是忙得不可开交,就差住在军营里,再加上敖丙偶尔还贴身相伴,跟着在军营同进同出,更助长了他工作狂的气焰,倒是苦了跑断腿的亲卫们,不仅要指哪打哪,还要被塞狗粮。
偶尔哪吒回府时还能看到书房灯亮着,敖丙趴着睡过去,身前桌子上还摊着一大堆厚重的参考书,从成衣铺拎回来的箱子大咧咧搁在手肘旁,牵扯陈塘关上下关注的敖家书信夹在手里,要落不落。
哪吒叹气,把书信抽出来折好,夹进书页里,弯腰把人抱起来往卧室走,低声哄着迷迷糊糊睁开眼的小媳妇:“回卧室再接着睡。”
“……你回来的好晚。”敖丙醒了会儿神,才意识到这不是做梦,捞住哪吒肩膀想要下地,就被倏然收紧的臂膀更结实地搂进怀里,哪吒用脚尖踢开卧室的门:“别等我,我忙起来没完没了的。”
敖丙初时还没吭声,等哪吒解了冰冰凉的大氅,拿灼热胸膛贴着他脸颊,就没绷住冒出来一句:“你知道家里有人等,才会想着早点回来。”
哪吒闻言,只想立刻马上卸任,他忍不住低头去吻小媳妇,把所有叫他缴械投降的词句,都堵在喉咙暧昧的呜咽里:“媳妇儿,你怎么……这么软。”
敖丙迟疑地发出个疑惑的轻咦,很快就被淹没在更热切的拥吻中。
夜色入海,满室温存。
◆24
“别给我媳妇那么多书看,眼睛要看坏了。”哪吒边下车边跟张珑吉抱怨,那些外文书自己看着都脑壳疼,敖丙也是能耐着性子去看。
“……少夫人学的很快。”张珑吉接着黑发男人脱下来的大氅,挂在书店入门处的衣架上,指着里头已经在等待的木吒:“事出紧急,我就直接把书店闭了,等你们聊完,我就能直接把消息传出去。”
街角不起眼的书店,实际上一排排厚实的书架打开来,里面藏着的都是特殊改制的电报机。
这儿是张珑吉的情报中心。
“归铃儿最近跟学校里一个人见过三次面,”木吒开门见山,将茶杯放下,推过去一张入学记录:“这个陆陆,很有可能就是归家的暗棋。”
“不能直接把他拔掉?”哪吒拧眉,手指按在入学名字那一栏,眼底划过一抹戾气。
“成绩优异,作风良好,甚至连迟到早退都没有,更别说惹是生非,一个毫无黑点的军校学生,就算用了手段关起来,也只能拘留几天就放走,会打草惊蛇。”木吒摇头,似乎也有些头疼,他还曾见过这个学生,对他印象很深,本想等毕业就邀请到自己麾下做事,没想到背后身份竟然出了大问题。
“不如就借着转移军资做个诱饵,让这招暗棋动起来,我们就能……”木吒靠进沙发里,揉着后颈提议,但只开了个头就被哪吒斩钉截铁地打断:“不,那批军资不容有失,故意露出风声让他们有所行动已经足够了。”
书店外下起了雨,深秋最后一场天水夹了寒霜,在窗棱上晕出厚重的白雾。
茶盏凉透,哪吒垂眸,敲着展开的市区地图,指尖停留的位置是‘留香楼’。
“这个诱饵,我来做。”
◇25
哪吒在午后冒雨回了家,管家说敖丙还在花房,他便径直拐了弯去后院寻人。
玻璃房里倒是很暖,青年一身水墨袅娜的长褂,坐在花房浓墨重彩的繁花里却压得百娇无色,他手里捧着一本厚重的词典,修长手指比着划过去,淡色薄唇张合着念念有词。
哪吒在门口站了一会儿,才轻手轻脚地走近,伸手捂住了敖丙眼睛。
“……今天回来的好早。”敖丙先是挣扎了下,紧接着就感觉到后脑勺隔着军服,挨到了男人棱角分明的腹肌,还带着莲木古香,是哪吒才有的气息,青年放松下身体,任由眼前暗着,反手摸摸大氅上凉气:“外面又下雨了?”
他午饭后就待在花房,倒是没注意天气,想来哪吒又是不肯撑伞,冒雨从外头走了一遭,敖丙有点气,可刚鼓起了脸颊,就被哪吒掐着下巴抬起头,就着一站一坐的姿势俯身接了个吻,才松开人:“你没有基础,学语言会很辛苦。”
哪吒觉得小媳妇有点爱好没什么不好,但这学语言费眼睛,他很喜欢敖丙一双冰蓝眼眸,瞧瞧现在这眼底血丝,莫名心疼。
“我可以学的。”敖丙仰头,眼巴巴地盯着男人冷峻的神情,缓慢地伸出手缠住男人袖口冷硬的铜扣,心底有些羞耻,却硬挺着没撒手:“就让我学吧……”
哪吒垂眸,正瞧着牡丹颔首,风华初露,不由瞳孔深深,猛地把人抱起拢入大氅里,往花枝更深处踏入几步,落下凶狠的吻:“看你表现。”
花房外凄风冷雨,哪吒抱着温软乖顺的小媳妇,长褂从脚腕挑起,覆着脚腕的手掌带着薄茧,随着动作往上移,撩起一串战栗,故意在大腿根揉揉捏捏。
温存缱绻的吻密密实实落在敖丙白净的脸上、耳后、颈侧,却不吻他的唇,任由淡色慢慢染上红晕,溢出呜咽的娇声,才坐在石凳上把人捞在怀中,掌心包住泫然欲泣的小敖丙:“这就受不住了,等会儿又要求我慢点。”
敖丙哽咽地吸了口气,趴在哪吒肩头承受着一波波涌起的酥麻,长褂被掀起直接蹭着硬挺军服,白皙皮肤都泛起一种不自然的红,惹得哪吒呼吸乱了一瞬,喉结滚动着压住娇嫩的小媳妇,终于肯快速套弄出些许泪珠,借着湿意探着绵软穴口,挤入手指抚平褶皱。
“唔……可以了。”敖丙本来还记着在花房,不敢胡闹,被哪吒这么一搅哪儿还记得今夕何夕,只攀住男人肩头抽噎地呢喃,哪吒沉声哄他叫人:“乖,叫我什么?”
“嗯,相,相公……啊!”敖丙只觉得身体里的手指四处戳弄着,抵着他最敏感的地方折腾,双腿无力地挂在哪吒臂弯,整个人被半抱起来,灼烫的枪头终于如愿抵着拓展充分的穴口,慢慢挤了进去。
到底润滑是不够的,哪吒今日格外温柔,耐着性子缓下动作,吻住敖丙的唇,舌尖横冲直撞地攻城略地,敖丙要控制不住喘息,仓促地交换着彼此的呼吸,浑身都沉在甜腻软和的水里,直到哪吒抵着他猛地放到底,也只软软地哼了声,后半句又被男人凶狠地咽下去。
敖丙表面上冷冷清清,身体里却热得很,箍着小哪吒留恋又缠绵地吞吞吐吐,直逼得两人身上都出了场透汗,才在破碎的低吟里越来越快。
哪吒几乎要把人揉碎了吞进肚里,牢牢攥着青年纤细后腰,一下下撞进去,黑沉眼底蔓延开的猩红染上温柔,在最后一刻抬手要把人抬起来。
“留,留在里面……”一直驯服乖巧的小媳妇却猛地抱紧哪吒,把脸儿埋在冰冷肩章旁,主动吻着哪吒滚动的喉结。
磕磕绊绊地低声落进哪吒耳朵里,只剩漫天的火,把两人迅速吞噬。
哪吒手臂收紧,抱着红了眼的小媳妇平复着喘息,手指蹭蹭小哪吒滑出后依旧合不拢的穴口,故作无奈地叹气:“现在可怎么办,这样子走回府里,会流出来的。”
敖丙羞得满面通红,也不知道自己刚才是搭错了哪根弦,只能装鸵鸟地埋着头。
他不肯抬头,错过了哪吒眼底的缱绻热忱,男人摘着身旁花枝上蔷薇柔嫩的瓣儿,慢条斯理地揉成一簇,手指向下,趁着敖丙没反应过来,冷不丁塞在了张合的穴口处。
通红褶皱被掩在花瓣下,收缩的甬道将平整的瓣儿外露的一侧压得翻起,真像又一枝花。
哪吒满意地把人抱起,囫囵裹在大氅里,得意地扬眉。
“这花房里最美的一朵,被我给摘了。”
◆26
敖丙直到夜里睡下,都羞得不准哪吒再亲近。
哪吒睁眼躺了很久,直到胳膊发麻,才轻轻从敖丙脖子下抽回手,轻轻起身出了卧室。
“少帅,一定要您亲自去吗?”姬现难得换上了军服,正倚在门口,看到哪吒下楼来才站直了,低声争取:“归家一定也有所准备,行动起来很难保证留香楼里不被波及。”
“不用考虑留香楼。”哪吒接过大盖帽扣上,又竖起了衣领,出门看着院子里悄无声息立着的十几个人影,沉声问道:“从我进入留香楼起,特动组调动权全面交接给姬现,听懂了吗?”
脚跟并拢的声音整齐划一,融汇成一个单调又干脆的闷响。
“哥,亲哥!”跟上车的姬现连‘少帅’也不叫了,只想拽着人脖子领,咬牙切齿地问:“你什么意思?以身犯险视死如归?你不要你小媳妇儿了?”
黑发男人斜斜丢过来一个眼神,包裹在军服中的身体还留着拥抱爱人时滚烫的温度,眼底却已换成固执的沉色:“不打算跟着就滚下车。”
姬现抿唇,卡上车门,车子无声地滑入黑夜,哪吒才半阖着眼问:“之前让你盯着的事情确定了吗?”
“……那个敖家的掌柜,确实有给归梓风传递过消息。”姬现似乎有些为难,咬着后槽牙压低声音:“但我觉得少夫人不会做这样的事情,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……”
“这件事,还有谁知道?”哪吒打断了姬现给敖丙开脱的话头,神情却没什么变化,姬现咽了咽,老实回答道:“没有了,少帅让我单独监视,所以暂时还没跟张珑吉那边情报同步。”
“我媳妇做什么还需要你跟我解释?姬现,你飘了。”哪吒颔首,干脆利落地屈指弹了姬现额头一下“把指挥权移交给你,是以防万一,不至于受人掣肘,不必多想。”
李哪吒手腕向来狠辣,不仅仅是对敌人,对自己也同样,这也是他让人惧怕的地方,并不会因为成婚就有改变;做事情和过日子,本来就是要分开的,若是因为有了爱人就多了桎梏,那他也不是李家少帅了。
而对敖丙最近的小动作,哪吒只字未提,仿佛完全没当回事,姬现瞧他交代完就看向窗外,也不敢再提。
留香楼内外数不清的眼睛暗中窥探,战斗已经在暗中打响,迎着扑面而来的硝烟气息,哪吒下了车。
归梓风带着人已经等在门口,子时细雨骤停,云层散开,星辰朦胧,黑发男人明明只带了简单随从走来,却像裹挟着滚滚雷霆自天边袭来,让归梓风胸口一闷,下意识错步挡住了大门,故意扬声打破沉滞的气氛:“少帅,咱们这带着家伙事儿进酒楼,怕是不太好吧?”
李家亲卫配备精良,虽然人少,但站在哪吒身后也有足够的威慑力。
哪吒挑眉,目光从归梓风身上,划向他身后错后半步跟着的纤细身影上,这人罩在一件兜帽披风里看不清面目,但从身形上看,就是个女人。
又搞什么骚操作?
归梓风久久等不到哪吒的回应,心底生出些异样:“看来少帅是没打算与归某坐下谈了,那今日这局……”
“你们退出去。”哪吒打断了归梓风的话,摆手让姬现带着亲卫干脆退出留香楼的院子,再抬眼时眉目凛冽,淬了凶戾寒光。
“请吧。”
◇27
留香楼内这大半夜的自然不会有别的客人,归梓风的手下也留在了楼外,只带了那位披着兜帽外袍的人。
哪吒靠在窗边雅座,瞧了眼三楼窗外黑沉沉的夜色,抬了抬下巴:“藏头露尾,见不得人?”
归梓风脸色黑了一瞬,但随即就又挂上笑容,拍拍身旁人的肩膀。
收到示意,兜帽被摘下,露出归铃儿小巧玲珑的脸儿来。
哪吒挑眉,似乎在问‘这是什么意思’,归铃儿在两人的注视下,咬咬牙将兜帽披风脱掉,露出里面贴身单薄的旗袍来,归梓风抬手把人推到哪吒身边,语气是浑不在意的轻佻:“少帅对归某送的礼物还满意吗?”
把亲妹妹当礼物吗?
哪吒垂眸,掩住眼底的黯光,在归铃儿快要挨到他身上时,才猛地挥手把人甩开。
李家三子天生神力,这下力道没控制,将毫无防备的女人生生甩出了好远,撞在一旁的桌子上才停住,期期艾艾哼出声来,却在归梓风的眼神下快速捂住嘴,眼泪连串地掉落下来,却再不敢发出声音。
“少帅又何必对一个女子动手呢?”归梓风若无其事地给哪吒倒了杯茶,推过去,依旧是那副笑脸,眼底却多了份狠色:“谈生意讲究诚意,少帅这般不留情面,怕是不妥。”
“开门见山吧,你既然赴约,想来也不会只想送你妹妹自荐枕席。”哪吒捏捏眉心,也不接茶盏,手腕搁在桌沿,敏锐地动了动耳朵,听到隔间外错落响起的金属敲击声,神情微微一变,缓慢吐出句话:“是你在军校放得那枚暗棋?”
隔间外虽然没人,但是安置着一台电报机,此时正有联络音不断响起,敲击柱轻灵起落,将讯息以音阶的形式传递过来。
“归某不比李府军力雄厚,只能想些旁门左道,叫少帅见笑了。”归梓风偏头听了会儿,也不意外哪吒会知道暗棋的存在,似乎是得到了还算满意的消息,脸上笑容都真挚了很多:“不过看起来,这局是归某赢了。”
归梓风从回到陈塘关,背后势力就安排他盯上了李家,没能从哪吒手中抢下热乎的那批军资已经让他受骂了,调查分散屯在城内的物资就成了重中之重。
谁知道李家在少帅回来以后守得铁桶一般,他也是最近才勉强探知到确切消息,不然也没资格坐在这儿跟哪吒谈判。
哪吒眯了眯眼,瞧着胜券在握的归梓风,并没有立刻就回话。
隔间外的电报机响过一段后刚重复两个音阶,突然切换了频率,归梓风蓦地色变,抬眼不敢置信地看向哪吒。
黑发男人眉心松开,十指交叉地压了压,慢条斯理搁在膝上。
“还是不要太早下结论才好,这盘棋才刚开始呢。”
◆28
哪吒起身的时候,敖丙就醒了。
他没有动,也没有出声询问,沉默地听着楼下的声音离开后才起身,套上哪吒专门给他订做的獭兔毛围脖,在门口系大氅时迎上管家复杂的眼神。
“帮我准备一辆车。”敖丙不慌不忙地揣好手炉,将先前就准备好的纸条塞给匆匆赶来的司机手里:“麻烦了,去这个地址。”
距离哪吒动身半个时辰后,敖丙坐在了张珑吉的书店密室里,朝面前的女情报官客气地颔首:“张小姐不必担心,在我破解地址后,就用二次信号码加密了这里的坐标。”
张珑吉嘴角抽搐了下,一时不知道该先挑着哪点来问。
‘她家少夫人怎么就顺顺当当找过来了而且一点都不惊讶的样子’‘书店据点的坐标信息到底是怎么泄露出去的’‘世界上会有接触电报密码不到两个月就能上手反加密的天才吗’,这些问题最后统统化作了大写加粗的一句惊叹号——‘少夫人竟然深藏不露!’
敖丙自然不会说,从他有意透露信息让掌柜去接触归梓风,就开始计算哪吒的情报组织坐标在哪里,方便在需要的时候随时找过来。
看出张珑吉的惊讶,敖丙压下心底计较,体贴地解释道:“我从小就跟着父亲耳濡目染过这类解密手段,只是当年的研究还不够成熟精细,现在系统地学习过后受益良多,还要感谢张小姐搜集来的那些珍贵资料,供我参考。”
少夫人真是好人,会照顾旁人破碎的小心灵。
张珑吉吸了吸鼻子,摆手让紧跟着进来有些担忧的情报员赶了出去,将密室中三台专用的电报机指给敖丙:“这是目前投入使用的转数最高的电报机,应付归梓风那边不成问题……”
“长官!”
就在张珑吉话音落后,门外突然出来仓促的脚步声和汇报声,张珑吉拧着眉头拽开房门:“吵什么?”
“长官,出事儿了。”来人满头冷汗,也来不及去揣测张珑吉黑沉的脸色了,一叠声说明情况:“有新波段讯号插入,联通了留香楼的电报系统,在我们这边先前掌握的线路之外,需要重新进行信号破解。”
“新波段?从军校发出的?”张珑吉听到从情报室传来的躁动,不由深吸口气,偏头想先安抚住敖丙,然后亲自去解决问题,谁成想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,就瞧见一道人影从身后越门而出,一眨眼的功夫,敖丙已经快步进了情报室。
“这……”来汇报的情报员也是瞪大了眼睛,不明白这突然出现的是什么人,无措地看向一脸惊疑的张珑吉。
“咳,走,一起去看看情况。”张珑吉轻咳一声,赶紧抓着人后脚就跟进了情报室,凑到僵立在讯号接受器前的敖丙身后小声道:“少夫人别担心,我立刻就安排人手破解……”
“不用了,这个我熟。”张珑吉万万没想到,敖丙垂眸神色莫名地站了会儿,风轻云淡地丢出句话,然后在一圈震惊的眼神中淡定地坐到了桌前,戴好监听耳麦,眼角一扬:“你们呆站着没事情要做吗?”
“……快快,都动起来,稳定波段,持续监听,通知李校长带人立刻回校进行排查,把那个暗棋揪出来!”张珑吉猛地醒过神来,拍着手掌催促情报员们回到工作岗位,自己也快速扯过监听耳麦朝敖丙举起手掌,脸上带着全然郑重:“少夫人放手做就好,我会全力提供帮助,随时做辅助接管的准备。”
敖丙有一瞬间被这种信任暖了眼底,听着耳麦中多年未听过却依旧熟稔的音阶排列,勾着唇轻声地自言自语:“用我们敖家的密码,算计我敖丙的男人,呵,总算捉到小尾巴了。”
他倒是要跟这位隐于幕后的暗棋,好好‘交流’一番,也不枉费他瞒着哪吒抛出‘看似’重要的线索,引着归梓风上钩了。
敖丙只简单熟悉了张珑吉这边电报机的转轴搭扣,就直截了当地切断了从军校传递向留香楼的连接,快速思索了下如何通知留香楼里某个‘不告而别’的少帅。
分明是紧要关键的档口,想到两个人隔着电线两头,现在正为了共同的事情而努力,连掌心都生出无限的热来。
儿时两人总用海螺与树叶子吹奏的小调,哪吒一定还记得。
“接通姬现的携带式电报机,听我调动。”敖丙弯唇,手指已经落在了电报机的机柱上,偏头却放开了耳麦,快速说道:“不要完全拦截军校的信号,我需要知道他们在传递什么消息,我会替换掉重要信息。”
“少帅那边……能听出是我们做了手脚吗?”张珑吉瞬间明白了敖丙想要做什么,故意传递让归梓风放松的利好消息,然后再趁机让姬现带人处理好留香楼周围的眼线,瓮中捉鳖。
可这个方案太过冒险,张珑吉忍不住手脚发凉,敖丙手指只停顿了一瞬,抿唇重重点了头。
“少帅一定能听出,是我在给他传消息。”
◇29
哪吒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个调子了。
电报机经过简短的变频,抑扬顿挫地机械调子依旧有儿时的影子,那是敖丙用海螺吹了无数次,让他这些年漂泊海外也常常念起的乡调。
是敖丙。
哪吒莫名其妙就安心下来,在脑海快速划过‘偷偷跑出来冒险被媳妇儿抓了个现形’之后,慢慢溢出一层甜滋滋的温存来。
这不像他,铁血无情李少帅从来没在任务中途溜号,可现在听着那头敖丙用这样隐秘又亲昵的方式与他确认身份,哪吒却心底发软。
他坚定又全然保护姿态,想要将小媳妇安稳置于羽翼下,可现在爱人剥落多年蒙尘,展出清绝光耀,他也同样欢喜。
漫无边际发散开来的思绪,因为电报机再度转变的频率而中断。
哪吒身上稍纵即逝的暖意倏然收起,在他对面坐着的归梓风从刚才的震惊中缓过来,也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,不仅冷笑着站起身:“少帅大概还不知道吧,粮仓的消息,还是敖少爷透露出来的呢,他……”
“谁允许你提起他的。”哪吒抬眼瞧着归梓风,黑沉瞳孔里染了猩红,军靴靴筒边蹭然冒出一抹寒光,人已悍然跃出。
下一秒子弹射穿了刚才哪吒坐着的凳子,归梓风指着哪吒的枪口火舌倾吐,心里因为对方毫不动摇的姿态而烦乱,开枪也有些乱了章法。
电报机经过短暂的停顿后,再度恢复的波段频率让归梓风安心地采取了最过激的行动。
[粮仓坐标已确定]
[军资转移路线已确定]
很好,既然都确定了,那么李哪吒这个油盐不进的少帅,也就没什么用处了。
从一步步威胁离间敖丙,确定了粮仓位置,又查明军资转移路线,把哪吒逼出来亲自会面,借用军校暗桩快速调动人手,围困留香楼,归梓风自认为每一步都安排得妥帖,此时见哪吒被逼得靠住三楼窗口,再无退路,不由狞笑着举枪逼近。
哪吒后腰撞上窗台,身影映在窗棱上,就在他抬眼的瞬间,电报机快速变频,用熟悉的音阶快速拼出一句话——[跳窗有接应]
电火石光之间,哪吒几乎没有丝毫犹豫,踩着桌面猛地用力,一个后空翻直接踹开了窗棱,竟是真的从三楼窗口腾空跃出!
◆30
刚刚接收到消息,带着人冲到窗户下面的姬现,没等仰头就察觉到头顶阴影罩下,忙不迭拉开架势,跟几个亲卫一块儿七手八脚地扶住踉跄落地的哪吒,确定自家少帅完好无损,才长长吁了口气:“你们夫夫俩是不是要搞我……”
哪吒感受了下脚腕传来的刺痛,还能忍,不动声色地推了姬现一把:“别管我了,进去抓人!”
归家兄妹这时候再想逃已经来不及了,归梓风完全搞不明白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,明明消息都被确定,他才动了手,粮仓坐标和军资运输线路被突袭,李家应该是分身乏术才对,怎么会还埋伏在留香楼外接应哪吒!?
归梓风手里有枪,可是面对着姬现带来如狼似虎的亲卫们,仍是寡不敌众,他带来的人早被处理干净,他被带出留香楼时就看到立在门口面带冷霜的黑发男人,狠狠地咬了咬牙:“今日是归某棋差一招,少帅想如何处置归某都行,只是敖少爷……”
归梓风还想说,却被哪吒猛地踹了脚腿弯,囫囵跪倒在地,狼狈地被人提溜着领子又拽起身,迎面就是哪吒凑近些,毫不掩饰眼底汹涌磅礴的凶戾暴虐,声音压得极低:“有话留着去审讯室再说,若你敢再提一句敖丙,我就地要了你的命。”
车队押送着留的活口迅速驶入黑夜,很快赶回城外基地,瞧着门口坐在轮椅上的青年披着白狐大氅,手里还抱着暖炉,瞧着丝毫没有杀伤力,完全想象不到今日这险象环生的局势,处处有他的手笔。
哪吒却已经越众而出,径直走到敖丙面前,单膝跪下把人双手拢紧,即使满身风霜依旧难掩眉宇温柔,化尽百炼钢,幽幽叹口气给凌晨这事儿做了总结。
“媳妇儿,还好有你在,不然我就要被那龟儿子算计了。”
◇31
如果不是哪吒瞥向众人的视线依旧冷厉,姬现还真要以为自家少帅受了归梓风多少气呢。
跟在敖丙身后的张珑吉也愣了下,瞧着哪吒毫不顾忌地单膝跪了,连忙往旁边让。
敖丙却仿佛没注意到这些,从哪吒出现在视线内,他的眼里就只剩下这一道身影。
行似暴风,止似山岳,拢住他手腕时却如洪瀑断流,甘心仰头小心翼翼瞧着他眼色。
敖丙垂眸拍拍人手背,不想看男人大氅曳地,仔仔细细拽着哪吒在眼前兜过圈,确定毫发无损才长吁口气:“相公,推我进去,我们好好谈谈。”
是他想错了,敖丙在心底叹气,哪吒就该如此剑芒如虹纤尘不染,而他前后算计良多,又隐身暗处引而不发,平白增添变数。
若不是哪吒信他,或许今日就无法从留香楼全身而退了。
后怕总与懊悔如影随形,敖丙攥紧了哪吒的手指,感受到独属于男人的灼热体温,悬着的心才缓缓落定,却更坚定了他要将事情说明白的决心。
这不符合敖丙一贯以来的行事,他总给自己留有后手,处处谨慎,不动则已,一击必中;可刚才发生的所有,进行时他尚有足够的理智作出决断,现在却冷汗满襟,瞧着哪吒脸颊上蹭着的枪灰都心悸。
对如此性命相托的爱人,道尽后路留手又如何?
哪吒却不知道,短短几瞬内敖丙在想什么,只瞧着自家小媳妇慎重严肃的面孔,委委屈屈地推着轮椅往基地里走,低声哄人:“我下次再有什么行动,一定提前跟你说清楚,不会叫你大半夜还担心。”
“说你要以身犯险?”敖丙感受着身后人说话时,源源不断传递过来的温热气息,坚定想法后放松了心神,勾着唇角轻声反问。
哪吒顿住,半晌才抿唇开口,声音更低了一个八度,倒透出几分沙哑:“这不是,想着能把那龟儿子直接抓起来,省得以后他再来算计你……”
“他还没那个能耐,”敖丙莞尔,盈盈眼波瞧得基地门口站岗的亲兵打个哆嗦赶紧装木桩子,哪吒伸手给他拢拢毛领子,才听着人慢悠悠说了后半句:“是我算计他才对。”
哪吒在忙着给军资换窝,透露消息给归梓风,确实让归家和背后势力蠢蠢欲动,敖丙只是瞅准了实际,将致命诱惑摆到了归梓风面前——李家粮仓之一的准确坐标。
归梓风若想在陈塘关立足,最是需要粮食来养活下属的,若是想要拉扯起一支队伍,那就需要有粮仓及周边农户建立的已有供应,长期维持这么多人的口粮,他早就眼馋李家的粮仓了。
敖丙不仅是给了他不能拒绝的条件,还假装表明了合作态度,归梓风果然见了敖丙派去的掌柜,很快就达成了合作,将协议通过密码文传递给了身在李家,半步没离开过的敖丙,而通过这串不长的密码文……敖丙确定,归梓风依旧在使用当年敖家所用的加密方法。
或许是小看了敖丙,不觉得他能够精通这套密码系统,所以归梓风也完全没有防备,也压根不会想到敖丙已经通过敖广留下的文件,自学摸索到了很多敖家的密辛。
敖丙以前不学,是因为李家只需要一个乖巧听话的儿媳妇;而现在他要学,却是要为自己的相公,守好后背。
他不仅要破坏归梓风的密谋,还要捉出他手下那个精通密码的人,敖丙做足了准备迎接反追踪,从今日毫不犹豫使用了手段破坏对方通讯开始,他就没有想过要独善其身。
敖丙要与哪吒站在一处迎接风雨,这世上,没有比他的爱人身旁更安全的地方了。
他们一路走进基地,敖丙一路轻声地讲,哪吒从一开始的震惊到现在的麻木,在即将步入地牢前,敖丙意犹未尽地停住话头,下了结论:“归梓风与我敖家牵扯颇多,现在既然我也走到台前,等下还是让我来审讯他更合适吧。”
敖丙到底还是在意当年那场火灾的,从暗中筹谋引归梓风入套,到如今从通讯上彻底拦截归家反制可能性,他都在等着这一刻,跟对方面对面,将旧恩怨了结。
哪吒垂眸瞧着敖丙异常坚持的神情,拒绝的话语从嘴边转了一圈又咽回去,弯腰把人抱起来,让姬现搬着轮椅跟上,自己则抱着人大踏步下了地牢。
“我动手,你动嘴。”
◆32
李家三子少时总被戏言容貌依丽,锋锐眉目尚未疏朗,还有浓墨重彩的绝艳,和情深义重的单纯;可后来再无人敢说他一二,全屏喋血杀伐出的阎罗气魄。
地牢里归梓风已知此招失算,为了不完全失信于背后势力,自然不肯轻松交代。
哪吒耐心十足,充分叫归梓风回忆起了曾被陈塘关上下三缄其口的凶戾手段,不用旁的刑讯道具,单凭随身携带的长鞭,能让再硬的嘴都松口。
“乱世择明主,我归家又有何不对?设计以火灾囚李哪吒胁其移交兵权时,敖家的大人物们,又能挺直了脊梁说自己全无错处吗!?”
“敖少爷,你身上流着敖家的血,你也不干净!”
“我们都有罪,哈哈,我倒要看看,敖家逃不过的,李家有没有能耐逃!”
啪!
清脆的鞭声打断归梓风的厉声诅咒,哪吒面无表情地冷哼了一声:“小爷何时说要逃?”
归梓风戛然而止,就连乍然听到这话手脚冰冷的敖丙都愣住,两人都看向地牢里阴暗光线下,更显冷厉的黑发男人。
“当年火灾的前因后果,我早已查明,敖氏行四及其两子参与,管家归丞实施,与家主敖广及其子敖丙并无瓜葛。”哪吒声音冷下来,瞧着归梓风的眼神像淬了冰,眼底涌动着骇人寒芒:“敖丙为我双腿受伤,多年来缠绵病榻,李家以礼待之,我以情动之,与世家身份有何关系。”
哪吒似乎是忍到极限,不打算再让归梓风胡言乱语,干脆走到被捆住的人身前,鞭子重新握在手里,拍着归梓风的侧脸沉声道:“与其锲而不舍地挑拨小爷的家庭关系,不如想想如何跟你背后的势力交代,归家这点儿气候,还不值得李家动手,但给你这么大勇气来乱蹦跶的那位值得。”
扣住归梓风,查明背后捣乱的势力,这才是哪吒大费周章的原因,问到现在,旧账翻了一轮,总算把当初归丞吃里扒外陷害敖家的手段兜了个干净,可这背后黑手是谁,归梓风却打死了都不说。
“李哪吒,你不要痴心妄想了。”归梓风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:“李家迟早也要与敖家一般下场!”
嘭!
一声巨响,却是敖丙猛然起身,带倒了轮椅。
青年胸膛剧烈起伏了片刻,冰蓝眼眸倏然幽冷,一字一句地顿道:“只要有我在,你们休想再害李家!”
◇33
“媳妇儿消消气,那龟儿子也就放放嘴炮。”
“我已经让张珑吉去查归家背后是谁在搞事情了,过几天就能有结果。”
哪吒怕自家媳妇摔了,从地牢出来就紧紧跟着敖丙,迭声安抚着低低道:“之前你说想回一趟敖家老宅,要不择日不如撞日……”
“好。”敖丙颔首,截住哪吒喋喋不休的安慰,拉过他的手指细细擦拭着上面的血痕,又蹭掉还在他脸上挂着的枪灰,这才慢吞吞地开口:“也要带你去见见长辈的。”
敖氏全族大多在多年前那场灾祸里伏诛,剩余的也多流落在外,敖氏老宅祠堂还是在李家多年的周旋下,才慢慢修复好的。
想到要去见长辈,哪吒刚才还担心自家媳妇的心思,陡然被另一种紧张心情取代,跟到车上时还扶着军帽慎重地问:“我这样子去会不会显得不够正式?要不先回去换套衣服吧。”
审讯必不可少要动刑,哪吒不让敖丙动手,都是亲力亲为,手指虽然被敖丙给擦干净了,但是军装上却还有些飞溅的痕迹。
敖丙抿唇,眼眸软软地化成平日里的温存,握紧男人的手,暖手炉的温度被两人共享,反而更有了融融暖意:“你这样就很好。”
哪吒忍不住凑过去,唇碰了碰敖丙薄薄的眼睑,低声叹道:“媳妇儿这么好说话,会把我惯坏的……”
敖丙眯了眯眼,难得主动仰头亲了下哪吒滚动的喉结:“不怕,坏了就回炉重造,想来二哥会很乐意收你入学的。”
“……媳妇儿!你变了!”
◆34
敖家祠堂重修得很低调,墨瓦素绸,敖丙带着哪吒恭恭敬敬给一溜排位都磕了头,把当年归丞做的事儿说一说,哪吒跟着保证一定想办法给敖家翻供,敖丙才拉着人起身,轻声道:“相公先去外头等我吧,我单独待一会儿。”
哪吒第一反应是不行,但垂眸见着敖丙眼巴巴仰脸瞅着他,脸色似乎也没那么差了,就颔首走出了祠堂。
姬现等在外头,瞧见哪吒出来,走近些压低了声音请示:“刚才营地那边说归铃儿昏迷不醒,总不能叫死在地牢里,这事儿不能耽搁,所以营地那边就做主先把人带车上送去医院了,这才把信息传过来,我总觉得哪儿不太对劲……”
“已经在路上了?”哪吒下意识拧眉,猛地顿住脚步,立在台阶上搓了搓腰后挂着的长鞭:“怎么不叫你直接过去营地看看情况?”
姬现愣了下,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是个医生,这么一琢磨就觉得营地那边的情况有点古怪,猛地砸了下拳头咬牙切齿,作势就要开车冲回营地:“坏了,我是从电报机那儿得来的消息,是不是这其中有什么问题……就像咱少夫人先前那样的,被人拦截替换了信息?”
“保守估计,一半一半。”哪吒神色冷凝,瞧着天边破晓的光亮,抓住转身就要走的姬现:“归铃儿被运出营地是真,跟我申请离营是假,营地那边是得了假消息说可以放人,估计这时候早出营了。”
“那怎么办,虽然说一个归铃儿也不成什么事儿,但之前在军校联系暗棋的就是她,我们……”姬现的话还没讲完,就见敖丙扶着祠堂的门框出来,听到他们的对话后,一直抱在怀里的暖手炉猛地跌在了地上,深吸口气,艰涩地开口道。
“那是归梓风,他小时候……就总用缩骨功伪装成他妹妹的样子。”
◇35
如果是归梓风伪装成妹妹的模样,混出了营地,那事情就大条了!
姬现差点原地蹦起来,又被哪吒一把按住:“先转移营地,所有电报机通讯密码系统更替,在此之前所有信息以传信兵联络。”
敖丙慢慢拢紧袖口,收拾好情绪,下一刻就被哪吒揽住低声问:“刚才伤到手了没?”
“我没事的。”敖丙抿唇,心情奇异般地放松下来,好像也没有刚意识到归梓风逃脱时的那样心慌了:“更换密码系统的事情我来吧,军校那边的暗棋我也查到了,先从这方面排查,剁掉归梓风的帮手,再作打算。”
“……媳妇儿现在凶得很。”哪吒冷不丁吐出一句,打断了敖丙满心要弄死归梓风的凶悍心态,再要放狠话,就觉得有些羞耻,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,扭过头去。
“咳,听到少夫人说的了吧,让下面的人都警醒着点儿。”哪吒握紧拳头抵在唇边,掩住微微弯起的弧度,抢在敖丙坐进轮椅之前,将人半抱在怀里,低头补救道:“多说点,我喜欢。”
这语调着实像是市井混混,敖丙也不挣扎,温顺地由着人把他塞进车里,才指了下被留在原地的轮椅:“别忘了。”
“无妨,”哪吒对自家小媳妇从善如流的适应速度感到满意,冷厉面容软和下来,亲亲敖丙鬓角:“有我在呢,要什么轮椅,我比那玩意儿好用。”
敖丙挑眉,震惊于哪吒厚脸皮的程度,直到车子平稳滑出很久,才从袖笼中抽出手指,按住哪吒在他腰侧作乱的手上,状似无意地提起:“外交局最近有缺口吧,这个位置,我们能说上话吗?”
“能。”哪吒思索两秒,便给出了肯定答复,倒不是因为李家的兵权,而是木吒那边的人脉,确实是有能力影响人选,但是敖丙突然提起……哪吒像是想到了什么,倏然垂眸正了正脸色:“这可不能打马虎,就算要走后门,也得要能担得起这个位子才行。”
随着陈塘关逐渐暴露在国际战争的炮火面前,中外关系逐渐僵持,这也是哪吒被召唤回国后积极备战的原因,这个关头,外交局对外事务谈判组组长,却意外在从东北返回的火车上被刺杀身亡。
这个位置有多重要不必多说,李家就算有话语权,也绝对不会置陈塘关于险境。
“我会学,会很努力,还有你们帮我,先从组员做起,组长还是用你们原本要推荐的人。”敖丙当然清楚哪吒是什么性格的人,他的爱人就算再重情重义,心里也装了这家国天下,并非被情爱蒙蔽双眼的傻瓜,他又如何会做陷他于不义的事情呢。
“我跟二哥商量过这个,暂定的人选……努力一下,也是自家人。”哪吒说到这挠了挠下巴,犹豫了下还是低声跟媳妇儿透底:“名字叫黄姈儿,跟大哥公事好多年,也没个进展,现在大哥负责海外,他们见个面都难,二哥说索性把人弄到外交局里,我们也好就近保护。”
敖丙惊讶地睁大了眼睛,却对黄姈儿这个名字不陌生,作为民国初期最早一批留洋学生,这位可算是女性中拥有极高号召力的风云人物,不仅仅在外交上声名显赫,在翻译界也有颇多作品积累。
没想到还有可能是自家人?
敖丙想了想记忆中不太出现的李家长子的模样,总觉得这条追妻路,怕是遥遥无期;不过倒是被安了心,笑笑地拍哪吒的手背:“那敢情好,我跟准大嫂多学学,我想以后也能帮着你。”
“……你学这些,是为了帮我?”哪吒哽了下,反手捏住敖丙乱动的手指。
敖丙脸颊发热,抿着唇不否认,被哪吒眼底越来越亮的眼色烫到,动了动被牢牢扣住的手指小声道:“归梓风这样的事情,以后也绝对不会少,只有摆平了外部势力,我们才能一门心思巩固自己。”
“行军打仗我帮不上你,但情报和外交,我都想试试。”敖丙抬眼,眉目清俊含着温厚坚定:“比起被你保护在一无所知的后方,站在你身旁,我才更安心。”
◆36
黄姈儿从山城调回陈塘关的当天,哪吒把敖丙郑重其事地送到了对外组办公室内。
大半个外交局因为李家少帅的驾临而动荡,黄姈儿稳坐钓鱼台,纤纤玉手拍拍桌角,将无心工作的干员们赶出去,朝哪吒扬了扬下巴:“这么兴师动众的,跟小时候一样不让人省心。”
哪吒脸色一黑,却是由着黄姈儿这么说,只环顾了下办公室环境,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头:“回头我跟二哥说一声,找几个学生来给这儿拾掇拾掇,李家亲卫过来可能太扎眼了。”
黄姈儿无所谓地耸肩,眼神在哪吒和敖丙之间绕过了两圈,才起身踱过红木长桌:“谈判组是对外事务中最危险的工作,你们李家的儿媳妇,舍得?”
哪吒挑眉,不假思索道:“他是敖丙,是我媳妇我才支持他做想做的事情,我大哥追求黄姐也没有要拘着你,反而很支持你,我也一样的。”
黄姈儿轻咦了一声,抱胸打量敖丙良久,算是初步确认敖丙申请加入的态度十分端正,这才摆摆手毫不留情地将哪吒驱赶出去:“专业问答,通过了就可以留下,你先出去候着吧。”
“没事的。”敖丙见哪吒踟蹰着不肯离开,捏捏他手心,主动将人推了出去。
哪吒一步三回头,临着门板要关上了,还跟敖丙低声交代:“黄姐是自家人,肯定不能为难你,别紧张哈!”
敖丙盯着黄姈儿怪异的视线,忍不住红了脸,心底暗暗吐槽一句。
这紧张的到底是谁啊!
◇37
哪吒对着禁闭的门板生闷气,周围一圈外交组的干事面面相觑,虽然这两位最近在陈塘关名声太盛的夫夫并没有现场撒狗粮,但哪吒的态度足以说明,敖丙在李家的位置稳稳当当。
通过黄姈儿的考核,正式加入谈判组的敖丙,在外交局享受到了多重意义上的敬重。
刚开始是因为李家三少夫人的身份,在后来就是因为他进步神速和天赋口才。
就连黄姈儿都惊叹,只有少数人看到了敖丙在背后为此付出的努力。
哪吒心疼,却没拦着,当初他对敖丙另眼相看,在潜移默化中情根深种,又何尝不是因为这份和自己如出一辙的倔脾气呢?
敖丙海绵一样汲取着知识,很快就有能力跟着黄姈儿奔走在各线谈判桌;而哪吒也没闲着,在营地迁移过程中全面更替了通讯系统,此举本来只是防患于未然,却没想到能够直接引得军校暗棋主动浮出水面。
当哪吒被人告知有自称‘陆陆’的人找上门来时,从记忆深处找出了这个熟悉的名字。
张珑吉蹭一下站起身,提着小洋装裙摆就下楼将人劫走了,经过一个下午的长时间交涉,到哪吒面前汇报时,只挤出一句交代:“少帅,您真是娶了个好媳妇。”
“我知道,不用你说。”哪吒毫无波动地接了句,才从战报中抬起头来,屈指敲了敲桌面:“确认信息了?能信任吗?他想做什么了?”
“是来投奔少夫人的,说是敖家家仆后人,被归梓风忽悠了才帮他,知道不少那边的小秘密,一股脑拿出来投诚了,死活要跟着少夫人做事。”张珑吉想叹气,回想了下陆陆那副‘受骗小可怜亟需敖少爷收留’的模样,不禁有些头疼。
“也好。”倒是哪吒快速答应了,在张珑吉疑惑的眼神中摊手:“那边跟个人与你对接也好,省得你什么事儿都去麻烦我媳妇。”
张珑吉扭头就走了。
◆38
敖丙在谈判组的第二个月,终于不用早晚待在外交局废寝忘食地钻研外交法案,几乎要被每天来接送媳妇上下班的李家少帅折磨到头秃的干事们,总算松口气,扭头就被黄姈儿按着起草最新对外资大商人的限制条约。
外资在陈塘关纵横多年,遇上黄姈儿也要头疼三分;反而是敖丙闷不吭声,倒是琢磨着以商制商,既然外国商人凭借着先进生产,大肆滥用本土人力物力,那换成自己人来做这个买卖,怎么就不行?
困难无非在于,先进机器管制,和外资商人拥有的诸多特权。
哪吒倒是干脆,听敖丙简单提过几嘴想法之后,就做主让张珑吉亲自回了趟伦敦,想办法运回了三个舰队的管制机器,顺便还从军校拉了几批人渡洋学技术。
李家的工厂轰轰烈烈开办了起来,虽说工人们都得签条件苛刻的‘卖身契’,但是哪吒确保了这些人不会生二心之后,待遇却开得极高,也算是变相造福了陈塘关的普通老百姓,一时之间李哪吒在民间的声望,竟然也空前高涨起来。
“这是好事。”敖丙放下手中的情报,揉了揉眉心,眸光有些疲倦地流连在情报最后,哪吒出入工厂时被拍下的照片,抿唇提醒道:“哪吒以前只管带兵,现在要经常曝光于人前,这中间容易产生的纰漏,要尽快做出方案来,跟张珑吉那边沟通好。”
“是。”陆陆点头,他是乔装打扮成送信员混进外交局的,敖丙不想太高特殊化,也就瞒下了他的身份,只跟黄姈儿提前交代了底细。
这时候还是午后,敖丙仰靠在椅子里,拧眉思索着什么,陆陆立在桌前凝神观察了他表情良久,才低声试探地问道:“少爷,最近有不少外乡人以流民身份入城,我瞧着不太对头,这事儿要不要跟张小姐那头知会?”
“流民?”敖丙倏然张开双眼,刚坐起身来,就听到办公室外头一阵喧哗,紧接着黄姈儿面色冷肃的冲了进来:“哪吒在工厂门口遭遇枪击,现在情况不明,木吒已经带人赶过去了,你……”
她话音未落,敖丙已经带着陆陆风驰电掣地冲了出去,留下句仓促的交代。
“我去找哪吒,外事就拜托组长了。”
◇39
“找到少帅下落了吗?”敖丙没有直接回李府,而是直接去了张珑吉的新基地,酒庄地脚隐蔽,这时候却人来人往,已经聚集了不少人。
张珑吉焦灼地摇头,看向匆匆赶来的敖丙:“动手的肯定是归梓风的人,或者说是背后那个外资集团给归家的人手,因为没了陆陆做情报中枢,他们索性就采用了直线联系,我们很难动手脚。”
周围的干事闻言纷纷看向敖丙,不知不觉中竟是隐隐以他为首,尤其是哪吒下落不明的情况下,他们更需要一个人站出来告诉他们要怎么办。
毫无疑问,现在的敖丙足够让这些跟从少帅多年的人尊重和信任。
“既然这样,我们就用最直接的办法,陆陆,把之前我交代的情报送过去给归梓风,然后带人跟姬现汇合,等我消息。”敖丙一边有条不紊地安排着,一边朝酒庄内室的电报机走去:“调动大批人挟持行动一定会借用统筹线路,张小姐安排几个人跟我分析坐标,我要找到他们准备把哪吒送去哪里。”
“我们要直接去目的地把少帅强抢回来吗?”张珑吉有些犹豫:“突击战造成的社会影响太大,可能会有点麻烦,李校长目前代表军校在维持国际关系,黄组长那边也没办法交代……”
陈塘正处在国际关系僵持的风口浪尖,这点敖丙在清楚不过,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打破这种微妙平衡,破坏木吒和黄姈儿竭尽全力为他们赢来的喘息机会。
敖丙沉下眉目,冰蓝眼底划过决绝,斩钉截铁地下了命令:“不,我们在路上就动手。”
陆陆悚然一惊,也不避着张珑吉等人,急声阻拦道:“少爷,您是不是想……不行,这样太冒险了,交给我来做就行了,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,我……”
“行了,别废话,不是我亲自去等,归梓风不会信的,你确保把消息给我带到,然后就跟着姬现,把人手都带走。”敖丙摆手,眯着眼睛扫视一圈,下意识屈指敲了敲桌面,莫名想到这还是哪吒的招牌姿势,心底焦灼纠结的情绪意外缓和了些,沉沉吐出一口气。
“信我,少帅不会有事。”
◆40
初冬的第一场雪,因为李少帅遇险全城戒严,刚刚傍晚街上已经空无一人,只有军靴踩在湿漉漉的地面上,踏出瑟瑟闷响。
姬现忍不住掏出烟斗,没敢点火,叼在嘴里过干瘾,远远瞧见四五道黑影快速靠近,迅速抬枪比过去,低喝道:“站住!”
“是我。”打头一人抬起帽檐,才看清是陆陆,他脱掉黑色皮手套,向周围丝毫没有放松的大兵展示了下干净掌心,证明自己卸除了武装,无奈地朝姬现咧嘴:“姬兄弟这是做什么?”
“你从哪儿来?”姬现眯眼,他可是得了哪吒暗中的命令,虽然将人放在了敖丙身边,却也同样在自己的监视范围内,不过到目前为止,陆陆并没有做任何背叛的事情。
但不包括刚才他听从敖丙的命令,单独带人去接触归梓风,姬现自然警惕。
“东大街二号路口,归梓风的大本营在先锋画廊。”陆陆抿唇,抬手将枪管往旁边移了移,神情镇定地自证道:“折了个兄弟进去,得知少帅还没到画廊,我们临走前,归梓风带着一批骨干已经离开了,我们在路上营救少帅后,要快点赶去敖家老宅才行。”
“你是说,敖家宝藏?少夫人让你把宝藏的消息给那龟儿子了?”姬现抽回枪,拧紧了眉头看了看表盘,摆手让手下散去接到两侧的建筑里,布下天罗地网。
“你们果然也知道。”陆陆不惊讶,甚至露出笑来,松了口气的模样:“我替敖少爷做事,你替李少帅做事,都是一家人,别这么敌视,等会儿还要通力合作,等把少帅救出来,可要帮忙去保护我们少爷,为了少帅他也是豁出命去了,这要是去晚了,说不定还真的要搞出人命来……”
陆陆正说着,突然顿住话头,街口远处传来车辆的马达声,姬现快速转身,拽住陆陆闪到半开放式门庭的罗马柱后压低声音道:“来了,闭眼!”
五辆车疾驰入眼帘,姬现摸了摸后腰,猛地丢出闪光弹,白光乍起的瞬间,早早准备的亲兵们凭借先前记住的方位,合身扑向乱成一团的车队!
“少帅!”姬现微眯着眼,忍着眼睛不适的酸涩,拽开倒数第二辆车的车门,被后车座浑身是血的哪吒吓了一跳,失声叫了出来。
黑发男人大氅早不知丢在了哪儿,长风衣被扯了个大豁口,里衬衬衣上两团血色,看不真切伤势,闭着眼睛循声偏过头,手还稳稳持着从副驾手中抢来的手枪,抵在驾驶员的太阳穴上。
姬现伸头看了一眼,副驾的大兵已经被颈侧一枪击中躺倒,凉的不能再凉,看到哪吒毫不犹豫地开火将驾驶员也干掉后,艰难地咽了咽喉咙赶紧道:“少帅,我们来救你……”
“敖丙呢?”哪吒眨眨眼睛,闪光弹的效果过去,在姬现的突击下五辆车已经全军覆没,陆陆正带着人收尾,没看到自己小媳妇,心底发沉。
“陆陆说在老宅,那姓归的也带人去了。”姬现一秃噜全说了,然后就见自家少帅从后排直接翻进了驾驶座,开车门把两具尸体踹了下去,然后甩手卡住了门摆手赶人:“你这点人手不够用,别去打草惊蛇,先去把他们总部端了,联络张珑吉再派人去老宅接应。”
“少帅,你身上的伤!”姬现眼见着这人打火就要走,提高了嗓门,却被尾气喷了一脸,哪吒压根没停留,油门踩到底,绝尘而去。
陆陆表情呆滞了一瞬,难得能体会姬现跟在哪吒身边的感受,挠了挠头发抓狂道。
“他们俩这是咋了,都想当孤胆英雄不成!连自个儿的命都不要了!?”
◇41
敖丙为了哪吒,是真的可以命也不要的。
打从那次带着哪吒回敖氏祠堂之后,敖丙也是第一次回来老宅。
敖广这一支人丁稀少,敖丙小时候性格内向,跟堂兄弟们交往不多,对这老宅也就没什么深刻印象,现在回想起来,也只有少年时与哪吒在这儿到处探险的回忆,才记得清晰些。
手指捏紧残破墙垣上伸出的枯枝,心里估算着时间,不出所料地听到宅子门外,陆续传来军用车停下时厚重的闷响,紧接着纷至沓来的脚步声由远及近。
归梓风猛然踹开门的时候,就见着青竹长褂拢着大氅的俊秀青年,一副岁月静好地立在枝子前偏过头来,清凌凌眼眸冰凉彻骨,冻得气势汹汹围上门来的一群人,霎时间堵在了门口,进退两难。
还是敖丙先开了口,收回手揣起暖炉,语调寡淡地掀了掀眼皮:“归先生倒是看得起我敖家。”
哪吒这时候肯定是被转移到了归家在陈塘关的老巢,要是归梓风坐镇,肯定是严防死守,敖丙在计算出坐标后就交给了张珑吉继续跟进,协调姬现和陆陆赶往救援,而他自己,却依照着之前给出的线索,回到了敖家老宅。
等的就是归梓风耐不住诱惑,亲自带了人过来,放松下对驻地的警戒。
看着跟在归梓风身后的十几个骨干,敖丙垂眸弯了弯唇角,对基地那边的行动把握更大了。
他赌对了,归梓风果然更在意的是敖家传说中的那份祖传珍宝,帮外国人做事不过是他的求生手段;他必须将人拖在这儿,才有时间营救哪吒。
“敖少爷亲自留守,也是勇气可嘉。”归梓风见到敖丙站在院子中的时候,就迟疑了片刻,扭头看看矮墙内外,似乎担心有埋伏一拥而上,摆手散了几个人先去查探,面对敖丙终于不再挂着虚伪笑容:“机关算尽也难逃我天罗地网,敖少爷不如乖乖就范,看在敖家也曾予我归氏百年安稳,归某定然也不会亏待了少爷。”
“什么好处?”敖丙挑眉,脚尖将台阶下端端正正放着的木头箱子往面前挪了挪,归梓风顺着他看过去,眼神瞬间炽热起来:“这就是敖家宝藏?敖少爷不会是随便拿了什么东西糊弄归某吧?!”
敖丙嗤笑一声,揣着袖笼端是一派风轻云淡,长身玉立在庭院中,迎着虎视眈眈的一群人也不见弱势:“既然传信给你,就算是现在动手把我杀了,再把这老宅翻个底儿朝天,也一样能找得到这箱子东西,我又何必大费周章。”
“敖少爷怎么能猜到,归某一定会来?”归梓风下意识感觉到不对劲,手按住后腰的枪托,低声吩咐手下:“去把箱子抬回来。”
“你现在站在这儿,我不需要猜。”敖丙垂眼叹了口气,看着三个随从过来。
他们都是黄皮肤黑头发的国人,却跟着归梓风一起被外资笼络,他们或许并不知道在为了什么而卖命,或许也只是为了活命,但站在这场风暴的拐点上,每一个无知愚昧的举动,都是给伤痕累累的国家重创。
哪吒要救,木箱子里的东西,也不能给了归梓风,和他背后的外资势力。
敖丙缓缓捏出袖笼中的火折子,利落擦亮丢在了刚被抬起的木箱子盖上,归梓风蓦然变色,豁然掏出枪朝着火光汹涌而起处开了火。
枪声、爆炸声、呼喝怒声中,军用车车头狠狠撞入门庭的轰然闷响盖过一切,自车里窜出一道黑影,朝着火光最盛处扑了过去。
“敖丙!”
◆42
“是我。”黑影迎面扑来,裹着敖丙踉跄退后,跌入空旷的正堂。
火折子点燃了木箱,厉声咒骂和纷乱火光却被温热胸膛挡住,男人灼烫的呼吸贴着耳廓,暖意一点一滴渗入敖丙冰冷的四肢,让他重获新生,阖眸忍住眼眶潮湿,也不嫌弃男人身上血水汗水混杂的硝烟气息,揪紧了衣襟将脸埋进去,贪婪地呼吸着。
哪吒小心翼翼地搂住人,上下看了好几遍,确定了自家媳妇没有大碍,才松了口气低声哄人:“没事了,我回来了。”
明明是气势万钧的话,只是哪吒垂眸温柔地抱着人,衣裳被血污沾染,英俊面容也挂了伤,再开口也有了柔情万种:“让你担心,是我不该,媳妇儿原谅我成不成?”
敖丙说不出话,但一直僵硬的脊椎却缓缓软下来,无声地仰头去找哪吒的唇。
哪吒喉咙涌起了火,却只放纵自己轻轻碰了碰,就克制地偏开头,鹰眸沉沉看向火光之外,经过最初的混乱,气急败坏地指派人手灭火搜捕,他们两个人想要正面对付十倍的敌人显然不行,他们必须要快点逃离。
敖丙的双腿虽然好了,但是在紧急情况下,这个速度显然耽搁不起,哪吒索性弯腰把人背起来;敖丙也不矫情,从哪吒腰侧摸出手枪,熟练地上膛,单手圈住男人脖颈,伏低了身体。
哪吒偏头亲了亲敖丙鬓角,一路的提心吊胆终于安稳。
“我们回家。”
◇43
“这些……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?”黄姈儿几乎要捏不住手里的单子,跟外资势力打了这么久的交道,亲眼在海外见识过新科技带来的社会剧变,她当然清楚这张单子上的东西到底有多大的能量和价值。
这可是国内自主研发的、甚至领先了国外高精尖研究室的抗生素,这种东西若是公布出来,数不尽的外资会挥舞着钞票和和谈请帖围上来,瓦解群雄对国家虎视眈眈局面的,从来都不是连绵战争,而是更大的利益,从内部击垮列强们之间脆弱的联盟。
有了这个,黄姈儿就多了底气,背后资助归梓风的势力若是不傻,自然知道要如何抉择。
“少帅回国前就在准备了,只是这事儿要保密,不好一开始就摆到台面上。”张珑吉依旧紧绷着,哪吒手里的秘密甚多,等闲暴露一两个都有可能遭人暗算,因此也提前给手下们准备了很多方案,就是为了现在这种危急时刻,一旦哪吒被人控制,手下的人也不至于一盘散沙。
“行,等我的好消息吧。”黄姈儿也干脆利落,叫了几个干事扭头就走。
姬现那边早早传回了信儿,张珑吉亲自带了大队人马去归梓风的老巢清缴,而木吒也顾不得保持中立,召集亲信直奔敖家老宅,现在就等着黄姈儿这边能有好消息,给归梓风来个釜底抽薪,从根本上清除掉这个隐患了。
但愿一切顺利,少帅和少夫人能撑到驰援。
◆44
“哪吒,哪吒……相公!”敖丙焦急地抓紧哪吒肩头簇起的褶皱,后知后觉地摸了满手温热的黏腻,这种陌生的触感直到鼻尖分辨出混杂在硝烟里的铁锈味道,才具象化成敖丙大脑轰然空白的认知。
哪吒身上带着伤!
“嘘,”敖家老宅到底年久失修,经不起折腾,又是爆炸又是拆迁,屋檐断裂处沿着灰线脱落,砸在月门前,倒是勉强拦住了追兵的视线,让哪吒得以喘息片刻,轻轻将媳妇儿放下,维持着半蹲的姿势转回头来,抓紧敖丙还要查探他伤势的指尖:“你踩着这儿上墙头,我在外面接着你。”
“外面还有两个人,”敖丙抿唇,因为连番折腾脸色有些苍白:“先让我看看你的伤,哪吒,我……”
“乖,我先绕过去把他们做掉,不用怕。”哪吒避而不谈,前倾碰了碰敖丙的额头,架着他起身小心翼翼地扶到大石头上面,仰头瞧他:“等会儿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出来,等我叫你,你就从这儿爬到墙头,好不好?”
“……好。”敖丙紧绷着脸,知道拦不住哪吒,看到对方闪身从月门缝隙出去,哪里还能依言待在原地,慌忙手脚并用地顺着塌陷的碎石爬到墙头,往外面看。
担心会引来更多的注意,哪吒并没有用枪,而是从靴子中抽出两柄短匕,趁着那两个人扭头的档口,干脆利落地背刺双杀。
双臂展开裹挟着无匹白练,如鹰如隼,迅即起落,转身时甩掉匕首上的血,才朝着墙头伸手:“跳下来吧,我接着你呢,别怕,到我这里。”
黑发男人仰脸带着笑,不像是背负了喧嚣战火,倒是与年少时育儿复返的少年郎渐渐重合,那时候哪吒也是如此,毫无防备地向他伸手,说‘别怕,到我这里’。
敖丙毫不犹豫地扑了下去。
哪吒双臂猛地一沉,把人稳稳抱住,但脚下却踉跄往后退了两三步,肩膀撞在墙上才停驻,动作略微僵硬地要把敖丙放下来。
敖丙却反手按住他肩膀,手指细细描摹过染血的衬衣,瞳孔颤抖地锁定右后肩和左侧肋下两处,一处不停流血的弹孔和一处狰狞翻开的刀痕,敖丙手脚冰凉,直到被哪吒攥在掌心,还没醒过神来,小声地颠倒呢喃着:“我们离后门很近了,你快别管我,先逃出去就医,你这伤耽误了要是有个好歹,你让我怎么办……”
“别担心,我们还要一起回家呢。”哪吒收紧了手臂,又亲亲敖丙堵住他还要出口的劝说,霸道地弯腰要把人往肩上扛:“你别想把我赶走啊,咋俩必需一块儿出去。”
敖丙还想说什么,却听那两个被哪吒放倒的人身底下突然响起通讯器的声音,自从没了陆陆以后归梓风也索性破罐子破摔,不用什么复杂的密码文了,只用简单的摩斯电码传递指令。
短短几个呼吸内,哪吒和敖丙都听懂了指令内容,不由同时变色。
“爆破准备,一个活口都不准放出去!”
“这个疯子!”敖丙都忍不住爆了句粗口,也不挣扎着要哪吒放手,而是反手扣住人手腕跳到地上,拔腿就跑:“这儿离后门也不远了,我们快走!”
哪吒抿唇,他后肩的伤随着时间拖延,逐渐开始作怪,原本疼到麻木的地方开始渗出密密匝匝的酸痒,从刚才开始就扰得他握不住枪托,他不知道归梓风是发了什么疯,要将敖家老宅夷为平地,但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,他们被困在这儿无济于事,必须,必须要逃离。
至少,要把敖丙安全送出去……
哪吒咬了咬后槽牙,忍住被敖丙拖着往前跑时手臂传来的剧痛,干脆脱下腕上一直缠着的红领带,在右肩打了个粗鲁的固定,追上几步固执地扛起敖丙往近在咫尺的后门跑。
爆破声在身后不断响起,热浪疯狂追近,敖丙的心脏剧烈跳动着,又被紧张迫切的情绪狠狠攥住,过度呼吸引起的酸涩从舌根涌起,在看到朱红色后门越来越近的同时,滚落在门前挡住前路的古树也同时映入眼帘。
哪吒咬牙切齿地倒吸了口气,偏头看向伏在肩头的敖丙时,却从瞳孔深处汹涌风暴中挣脱丝丝温柔暖意,爆炸席卷的呼啸热风,混杂着他轻声叹息。
“敖丙你要记得……我李哪吒,从未后悔过。”
◇45
“他们要炸平了敖宅吗,这归梓风是个疯子吧!?”姬现狼狈地躲在车后,他刚带着人赶到敖宅外头就遇上这么一出,气浪掀过来搞得他们猝不及防一头一脸的灰烟:“快去看看什么情况!还有少帅和少夫人,赶紧进去搜人!”
“爆炸还没停!”因为连续剧烈的爆破声,手下回应的话都是用喊的。
姬现探出个头看向一片废墟的老宅,觉得压根有点痛,也不知道这么个状况哪吒和敖丙有没有逃出来,救人这事儿是说不行就能不做的吗:“别废话,赶紧的,叫兄弟们背上挡板,从后门……等等!少夫人!?”
话音陡然变了调,趁着爆炸间隙,烟雾稍微散了些,姬现一眼瞅见跌坐在敖宅后门门外的敖丙,哪儿还顾得上下命令,连忙冲过去一把扶住艰难爬起来的青年:“少夫人,少夫人别担心,我们来了,这就带您回去检查伤势,我们少帅人呢?怎么让您一个人儿在这儿……”
敖丙嗓子干涩,根本说不出话,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,一把扯开了姬现,拖着踉跄步子要往被轰开的后门里去,被姬现反手拦住苦口婆心:“不行少夫人,别往里头去了,听听这信子烧出的哨音儿,爆炸还没结束呢!”
谁知道敖丙一听这话,挣扎的更厉害了,喉咙里吐出断断续续的话来:“哪吒,哪吒还在,里面,在里面,我要去找他……”
“什么!少帅还在里头!?”这下子姬现也慌了,冲陆陆续续停车下来的下属招手:“快快快,速度行动起来,从后门突进去,清理碎石的时候当心着点儿,别伤着了少帅!”
姬现心急如焚,恨不得自己冲进去,但是不行,他得拦着少夫人,不然这要是少帅拼死把命把媳妇儿弄出来,结果在姬现眼皮子底下又回去再伤着碰着了,哪吒能把他皮给扒了!
“怎么回事?”得到张珑吉的通知立刻赶过来的木吒拧紧了眉头,瞧着姬现生拉硬拽将敖丙拦着,不断轰鸣的爆炸声里,进进出出的亲兵们脸上都带着焦灼忐忑。
“少帅还在里头,不知道情况如何,爆炸是突然发生的,归梓风哪儿来的这种高威力炸药,这么搞下去,别说敖宅,周围的房子也得完蛋。”姬现头疼,敖丙抿唇站直了些,也不跟他撕扯,咽了咽干涩的嗓子斩钉截铁道:“人手不够的话先疏散周围居民,我也帮忙进去找哪吒,别拦着我。”
“你腿脚不好,别白费老三的心思,”木吒不赞同地抬手,这紧急情况也顾及不到敖丙蓦然暗淡下来的神情,只简短解释道:“我带的人手够用,不用担心,老三应对这点场面不会出事,你们先回车上等。”
敖丙想到哪吒身上还带着伤,却并不乐观,但木吒说的也没错,他这样的腿脚到底仍是拖累,不然,不然哪吒也不能只将他丢出了后门,自己却来不及逃离。
“找到了!”
“是少帅,少帅身上有伤,别随便挪!”
“可是爆炸……”
“轰!”
密集爆炸声乍然响起前,姬现再也按不住敖丙,或者说在场的人哪里还能想着什么爆炸了,都循着人声响起的方向冲了过去。
地动山摇里,敖丙已经感觉不到双腿的桎梏了,直到握紧哪吒冰冷的手指,才从跪倒在人身旁雪地的膝盖源源不断涌起的寒凉刺痛。
眼前被潮湿模糊,黑发男人身上殷开的血也淌进他手心,敖丙艰难地将哪吒的手捧起来,贴在自己同样没什么温度的脸颊,慢慢弯下脊背嘶声呢喃着。
“我们说好的,要一起回家,李哪吒,你不准食言。”
◆46
“哪吒,不要总爬墙进来找我,这样太危险了,被爹看到他会骂你的。”
“为什么要拉手,这样子我们就是一辈子的朋友了吗?”
“你不要相信他们说的,我是真心把你当朋友的,我……我给你拉一辈子的手好不好?”
“哪吒你这样,这样……成何体统!你怎么可以亲我呢,这不是,要成婚以后才能做的事情吗,我们,我们不能的……”
“我愿意,成为李家的儿媳妇,敖丙可以发誓。”
年少轻狂的年纪,鲜衣怒马,与挚爱白头,一切都轻松又简单,后来战争打响了,也距离他们的生活很遥远。
直到大火和抄家,坐在轮椅上的敖丙苍白着脸被接到李家,哪吒握拳时指甲嵌进了掌心,想的都是要让害得他的爱人浑身落拓的混蛋,都揪出来揍一顿。
后来哪吒知道了,太多时候拳头都是无用的。
他开始接触军权,开始为了国家奔走,为了能在列强环绕下守护住背后的亲人爱人友人而远赴重洋,以至于再回头时,故乡的一切都那么遥远。
只有心上人仍然驻留在原地,在等他,也终于允许他走近,走得更近,走到彼此心底去。
“多谢少帅,让姬医生治好了我的腿,少帅不必再为当年的事故抱歉,也不必被绑在我身边。”
“敖家牵连广泛,我不愿在这时牵涉少帅,也大可不必再为我费心思……”
“你知道家里有人等,才会想着早点回来。”
“行军打仗我帮不上你,但情报和外交,我都想试试。”敖丙抬眼,眉目清俊含着温厚坚定:“比起被你保护在一无所知的后方,站在你身旁,我才更安心。”
他们还会有很多以后才对,明明已经这样辛苦地走到这一步了。
哪吒感觉不到痛,只是轻飘飘地徘徊在曾经的记忆上空,旁观着深深埋藏在他心底的无数个瞬间,敖丙说话时的神态动作甚至眼神语调,都是他珍藏的画面。
他想起留洋的第二年,他没能回国过除夕,明明跟手下挤在一处,却孤独得像全世界只有自己一个人;敖丙那时候还不肯跟他通信,完全失去对方消息的情况下,他只能在将心里缠绵悱恻的情绪寄于纸笔。
他写了却没敢寄出的信里——我空置经年累月,如花樽蒙尘;等你何时何分,许我近闻。
后来他总算得了敖丙的回信——晓看天色暮看云,行也思君,坐也思君。
得偿所愿,心安处是心上人,而他要在这样的世道里,守住他的心上人。
敖丙安全了吗?
第二轮爆破在身后响起的瞬间,哪吒就已经做下了决定,要想带着敖丙跨越坍塌的碎石不现实,但要是将敖丙抛出去,他还是做得到的。
或许会摔得很重,腿伤也不知道会不会复发,但总比在摇摇欲坠的碎石堆下穿行的危险要小,哪吒最后的记忆停留在身体里慢慢流逝的温度。
他太累了,很困了。
雪地落了鲜红,像倒映了重樱。
这般美的花路,衬着那破开烟雾冲到眼前的人儿,潮湿的冰蓝摇摇欲坠。
“我们说好……一起回家……不准食言!”
一起回家,回家。
哪吒疲惫地眼睑颤抖了下,麻木冰凉的手背重新有了知觉,温热的泪水大滴大滴着陆,也烫疼了他冷寂空无的脑海。
是了,他的小媳妇还在等着他一起回家呢,他不能睡!
理智回笼,浑身骨骼错位般发出刺耳的警报,内里被碾成粉碎的求生欲重新占据主导,与铺天盖地的疼痛角力,汗水混杂着血让黑发男人枕着敖丙的腿上也不安稳,溢出若有似无的气声:“媳妇儿……”
全幅心神都在他身上的敖丙猛地攥紧男人的手,逼回哭腔,一字一顿地凑近了哪吒耳畔:“哪吒我不准你有事,你要是敢死掉,我也不会独活。”
◇47
木吒请了军医院院长吕岳出山,亲自接手了哪吒的手术,这位之前跟哪吒就交情匪浅,参与了抗生素研制工作,现在也乐意给哪吒尽心尽力。
黄姈儿逼着外资势力撤销了对归梓风的投资,没了靠山的疯子收拾起来就容易得多,被暴怒的张珑吉围剿,兄妹两人被重新押进牢,择日上军事法庭。
敖丙不关心这些,他的心已经被手术室里的人带走了,留在原地的不过是个空空的皮囊,甚至不会对旁人的动作言行有反应。
他就站在手术室门前,站了整整二十个小时。
吕岳推门出来,满脸都是疲惫,不等众人围上来,姬现已经扬声叫外面的人群散开个通道:“暂时没有危险了!不过还要看二十四小时内能不能醒过来,都让开,要推吒哥去重症监护室了!”
“我,”敖丙开口,却只发出一个短促的音阶,抿唇咳了好几声,才哑着嗓子追问:“我能陪着吗?”
“当然可以的,我给少夫人做下消毒处理。”姬现又想起在敖宅外头死命拦着人往火海里冲的架势,赶紧点头,敖丙被拽走的时候眼神还瞅着哪吒被推出去的方向。
哪吒平躺着,面无血色的模样,让敖丙眼眶发热,姬现累得想倒头就睡,但还是拽住敖丙细细消毒,啰啰嗦嗦叮嘱道:“有吕院长出手就已经是万幸了,要不是他,吒哥这回要悬,右肩那枚子弹差一点点挨着肺,后来又剧烈活动过,爆破时有碎石钻进去了,再加上失血过多……”
“反正现在咱们是尽人事了,吒哥求生欲很强的,就怕发热,等会儿少夫人过去了给他勤着照看点温度,大难不死必有后福,外资那头这回是被彻底按下去了,这回总算能放开手脚办事儿。”
“吕院长那边会给吒哥用最新生产的药品,都是咱们自己研发的,保证没问题的,少夫人别太担心了,这换好了防护服就可以进去陪着吒哥了。”
敖丙默默听着,姬现没话找话说了一堆,才发现面前人压根就在溜号,识相地闭嘴,把敖丙赶紧送进了监护室。
◆48
哪吒面容苍白地躺在床上,因为失血过多,甚至连唇都是白的,敖丙在床边缓缓坐下,目光反复从监视屏幕上扫过,看到数据平稳才能稍微安心:“你还真是很少有这样安静的时候呢,真该让那些说你凶的人瞧瞧你现在的样子。”
指尖落在哪吒的眉心,又仔细描摹过每一寸面颊,敖丙微微叹息。
房间里也没有别人,他不自觉就放松了下来,紧绷了两天一夜的神经后知后觉地疲乏,敖丙倾了身子,轻轻伏在哪吒胸膛,感受着微弱的起伏,话尾不自觉就带了哽咽:“别再睡了,醒过来跟我说说话吧,我很怕,是不是很没用?”
敖丙吸了吸鼻子,阖眼贴着哪吒身上的病号服,仿佛透过这层薄薄的布料,感受到的温热才能证明他的爱人还真真切切地活着:“李哪吒,我以为你要食言了……”
“……媳妇儿,”也不知道过了多久,沙哑干涩的声音带动胸腔震动,让敖丙豁然起身,一眨不眨地看向微微撑开眼帘的哪吒,听他慢慢挤出剩下的话语:“我什么时候,对你食言过了。”
经年累月,妥帖安放,字句音容都烙印在骨血里,是如珍如宝的花樽,也是精心呵护的花,只等某年某月,再不分离。
“我的任务,完成了,从今以后我都不是李少帅,只是你的相公,好不好?”
“好。”
“我答应过你的,要带你去游山玩水,跑马圈地,我以后的日子,都听媳妇的,好不好?”
“好。”
“叫声相公听听,好不好?”
“好……相公。”
◇后记1
“大少怎么突然回来了?”张珑吉凑近了木吒身边,完全没意识到这个距离已经超过了普通同志的界限,瞅着跟李靖走进军部的李金吒,莫名其妙地压低了声音问道。
木吒一副温和无害的模样,人前还是那个不问世事的李校长,谁也不会想到那一夜清缴归氏的先锋军正出自他这般秀质绅士之手,他也不提醒张珑吉,只笑眯眯地应:“哪吒带着媳妇儿撂挑子跑了,父亲需要一个新少帅,只能将大哥叫回国了。”
张珑吉砸吧砸吧嘴,紧接着又瞧见金吒立定在军部大门口,似乎回头在张望着什么,紧张兮兮地追问道:“哎大少不会也后悔了吧?这要是也跑了,是不是就得轮着你顶缸上位?”
敢情李家少帅这位子在几人口中,是口硕大的黑锅,谁都不乐意背。
木吒失笑,没忍住还是抬手揉了揉张珑吉的后脑勺:“大哥不会的,他还没把大嫂追到手呢……”
果不其然,他们交谈声还没落下,就见杵在大门口的金吒露出个憨笑,正面带着干事们浩浩荡荡走来的打头一人,正是一身利落男装的黄姈儿,似乎瞧见了台阶上等着的傻大个,十分隐蔽地翻了个白眼,紧接着微微弯起唇角,快走了几步,与李家父子并肩走了进去。
“啧,看来有戏。”张珑吉双眼放光,直到看不见两人背影了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。
木吒抿唇,偏头看向女人的目光温柔和煦,带着点点笑意,闻言轻轻点头,附和地低声道。
“恩,有戏。”
◆后记2
“先生,夫人,车已备好了。”管家穿着精神的西式三件套,恭敬地朝更衣室内的两人行礼。
哪吒摆手,等下人们都退下,才伸手亲自给敖丙整理了下领结,左右瞧瞧越看越喜欢,忍不住凑近了些,亲了下他唇角。
敖丙原本目光还凝在落地镜上,冷不丁被偷袭,耳根子有些红,但到底已经老夫老妻了,只慢悠悠横了黑发男人一眼,便继续扣腰封,清凌凌嗓音继续刚才的嘱咐:“这次和约参与者有十六方,目前看来有把握谈妥的只有四国,还是要超过半数才算稳妥。”
“我们国家作为战胜国,理应得到补偿,更何况在战中我们无偿向第一线输出了不计其数的新药品和机器,有虎视眈眈的、自然也有愿与我们联手合作的,”敖丙手中的外套被哪吒接手,男人慢条斯理给他套上,又扯扯后摆,才满意地倒退几步,打量着他,敖丙险险没有把话咽回去,还是顶着哪吒肆无忌惮的眼神把话尾说完:“我有至少八成的胜算。”
“恩,安心谈吧,还有我呢。”哪吒点头,回身给敖丙拎了根搭配的手杖,这才携手出门,下楼时漫不经心地拽了拽黑手套:“战后就是抢占新秩序金字塔的时候,谁也不会客气,就说这伦敦城,大半电网都是姓李的,媳妇儿要是谈的不爽了,尽管跟我说。”
“我给他们断个电冷静一下,然后咱们再接着谈。”哪吒挑眉,一点儿也没觉得自己说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话,敖丙无奈地笑笑,悄然掐了男人掌心一下,低声叹道:“你啊,怎么一言不合又给人家耍无赖……”
哪吒挑眉,开了车门亲自扶着敖丙进去,然后猛地弯腰,在敖丙还没坐稳时狠狠亲了口小媳妇薄红的唇,惹来一记白眼,才哑声笑道。
“哪能呢,我这辈子,都只对你耍无赖。”
END